醫(yī)院里有很多病人,男女老少都有。如果有人死掉,就會敲響喪鐘,殯儀館的執(zhí)事們就過來把尸體拉到公共墓地去。那個時候,不管白天黑夜,經常能聽見喪鐘發(fā)出悲傷的哀鳴,宣告著一個又一個人的死亡。但最終都沒有為我敲響喪鐘,我終于闖過了生死難關,重新活了過來。過了兩個多星期,我和哈利重新回到了奴隸場,只是那場惡疾在我臉上永遠留下了丑陋的印跡,一輩子都沒有消除。我回來后的第二天,伊萊扎和埃米莉也被一輛出租馬車送了回來。我們又恢復了之前的日子,在拍賣場排起隊等待買家的檢查和挑選。我心里還盼著那個想買馬車夫的老先生能回頭再來買我。我相信,只要他買了我,我離重獲自由的日子就不遠了。后來,一茬又一茬地來了很多買家,但那位老先生始終沒有再出現過。
終于有一天,我們正在庭院里休息時,弗里曼出來命令我們到拍賣大廳里去。我們進去以后,發(fā)現已經有位先生在那里等著。這位先生會影響我之后的很長一段生活,所以我有必要描述一下他的外貌,以及他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
說實話,他是個相貌英俊的中年男子,個頭比較高,但微微有點駝背。他的言行舉止非常和善,彬彬有禮,不像別的白人那樣惹人生厭,所以格外引人注目。我們都覺得他一定是個心地善良、宅心仁厚的人。他走過來,問了我們很多問題,如我們會干什么,以前做過什么工作,愿不愿意跟他一起生活,等等。他還問我們,如果他買下我們,我們會不會對他忠心耿耿。
經過一番仔細的盤查和討價還價,他最終愿意出一千塊買下我,出九百塊買下哈利,再出七百塊買下伊萊扎。我的價格比原來降了五百,可能是因為我得過天花,也可能是其他原因,這恐怕只有弗里曼心里才清楚。盡管他擺出一副商人慣用的賠本兒的姿態(tài),但他最終還是接受了這筆買賣。
伊萊扎聽到這個消息,再次陷入深深的絕望。此時的她眼窩深陷,憔悴不堪,已經被疾病和悲痛折磨得不成人樣。當時的情景太過悲傷,我真希望自己是個冷血無情的人,那就不會因深深的憐憫而哀傷了。在我的記憶中,那些太過悲慟、太撼人心魄的場景,總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我曾經見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那種肝腸寸斷、傷心欲絕的情景:戀戀不舍的母親最后一次親吻死去的孩子的臉龐,呆呆地望著墓穴,聽泥土灑落在棺材上發(fā)出空洞的雜音,眼看著棺材一點一點地被埋沒,最后成了一抔黃土。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伊萊扎和她的孩子分別時那樣撕心裂肺、劇烈無比的悲痛,她簡直是以命相搏。她像瘋了一樣,從女人的隊伍中沖出來,奔向埃米莉,一把把她抱在懷里。孩子也感覺到即將發(fā)生些什么,本能地摟緊了媽媽,把小腦袋緊貼在媽媽胸前。弗里曼厲聲呵斥,伊萊扎毫不理會。他上前抓住她的胳膊,粗暴地向后拉,但她掙扎著,把孩子抱得更緊了。弗里曼氣急敗壞,破口大罵,還揮出了拳頭。伊萊扎向后趔趄了幾步,險些摔倒。唉,這個可憐的女人苦苦哀求不要把她和孩子分開。為什么不能一起買走呢?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為什么不能把這唯一的孩子留在她身邊呢?“求求您了,老爺,發(fā)發(fā)慈悲吧!”她哭喊著,跪在那位先生面前。“求您了,老爺,把埃米莉也買下吧。沒有她我什么也干不成,我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