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xiàn)在,寫作對我來說越來越困難了。
自己的文章還是以批判為主。批判的對象,則是微博上那個水深火熱的社會,新聞里聳人聽聞的中國,口口相傳的那個恐怖的怪獸。缺乏社會和生活經(jīng)驗,讓我只能去想象自己的敵人。
作為批判者的寫作者,我陷入了魯迅那種尷尬的英勇的姿勢之中,一方面肩住了黑暗的閘門,另一方面,攻擊的對象卻縹緲虛妄,自己陷入鬼打墻一樣的“無物之陣”。
而我越來越清楚地知道,真相是復雜而多面的。因此,當我寫下“中國”、“社會”、“時代”、“人民”之類的詞時,變得越來越心虛。
我暫時放棄了對中國的總結,而去觀察個體,見微知著。我們每往前活一天,就進一步被遺留在“歷史”的墳塋里,總有一日,都成標本。做標本的制作者也是很有意思的,雖然這沒有浮夸的語言和意識形態(tài)的爭論來得吸引人,可不討巧的笨功夫,也得有人來下。
我和一個同級的建筑系同學聊天——我們高中時候就認識,那時候交流人生理想、江山社稷什么的,也會彼此感動和自我感動,他們理科生把這叫做“有人文情懷”。
前兩天再和他聊天,被他一句話觸動,他說:“這幾年,我覺得世界上要改變的事情越來越多,可我越來越明白,自己能改變的只是一小件。”
他能做的,就是造好心目中的好房子,而不是花里胡哨投機取巧,或是和大部分同學一樣考入體制內(nèi)的設計院。
匈牙利作家喬治?康拉德把這叫做“反政治的政治”:精英階層為自己的權利和與之相伴的些許自由而奮斗,拋棄簡鄙的宣傳語言,尊重現(xiàn)在,而不是恐懼或夢想明天。
我聽到同學這樣說,腦海中浮現(xiàn)出賈島的句子:“舊國別多日,故人無少年?!睂嶋H上,我從未離開過故國,只是因為自己在長大,坐標在變化,坐標中的中國,也就隨之變化著。中國人擅長相忘,我和中國倒是一路相望,不曾相忘。
2012年11月
寫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