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平民的社會地位,僅比被迫成為角斗士的戰(zhàn)俘奴隸高那么一點點,但他們觀后者們以血和命“表演”的“熱鬧”,看得心安理得。
至今,我們?nèi)祟惖幕蛑?,仍遺傳著那種邪獰的成分。
而那些貴婦和小姐,散場后又該去寫幾句甜蜜的情書,或與情人幽會了;而那些平民婦人,一如既往地操持家務、相夫教子,勉勵孩子將來要有出息……
羅馬帝國后來自然是滅亡了,它不滅亡不就很奇怪了嗎?
在中國,商自然也被周取代了。
又過了幾千年,到了雨果完成《巴黎圣母院》的時間背景的年代,雨果筆下,加西莫多在廣場上被鞭笞時,圍觀者可謂人山人海。以至于騎警唯恐引起騷亂,喝馬以臀撞開人群,卻不起作用,只得用軍刀的刀背砍人們的肩、背。
在《法國革命史》中,路易十四國王及王后即將被斬首,成為巴黎諸革命“熱鬧”最大的看點。那種空前盛況究竟與慶祝勝利的喜悅聯(lián)系多一些,還是與人類古老的看“熱鬧”習性聯(lián)系多一些,恐怕是連弗洛伊德也分析不清的。
而在《雙城記》中,在《紅字》中,人類看“熱鬧”的場面,也都描寫得能給讀者留下極深印象。當然,須是對人性善與惡反應敏感的讀者。
在歐?亨利的短篇作品中,有一篇寫的就是幾乎“專業(yè)”的“看客”——講的是兩位同住一城的中產(chǎn)階級紳士,以看本城的一概熱鬧或古怪之事為日常消遣。那時當然已有報了,但僅從報上得知而未親眼目睹,是他們引以為憾的。那時雖已有報,卻還沒有電話,更沒手機。若A紳士聽說了什么熱鬧或古怪之事,便及時派仆人去向B紳士通告。于是兩位穿上了正裝也就是燕尾服,戴禮帽、白手套,頸前扎領(lǐng)花并各拄“文明棍”的紳士,相會在一處地點,結(jié)伴前往。車禍中的死者已被運走,兩位紳士會蹲將下去,俯視石磚縫隙中的血跡,像諜報員一心要破譯密碼。
良久,A紳士說——我知道有一個修鞋匠的喉結(jié)特大,你還沒看到過他。
B紳士立刻說——快陪我去看!
于是兩位衣冠楚楚的紳士,這才起身去看一個喉結(jié)特大的修鞋匠,身后跟著他們的兩名仆人。
中國人討論“看客”現(xiàn)象,大約是在魯迅的《藥》發(fā)表以后。不錯,《阿Q正傳》中也寫到了“看客”。阿Q在供狀上畫押時,他是將持板子隨時準備聽令打他的衙役們當成“看客”的。因他招得老實,沒挨打。這大約使他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以為彼們只不過是拄著板子列于兩旁在看他,所以他才力求將那圈卷兒畫得較圓。若沒有衙役們看,估計他對自己沒那種高標準、嚴要求。待其被五花大綁、后腦插了令箭、游街示眾地押往刑場時,他對于小市民是有貢獻的,那就是——他們得以又看到很刺激的熱鬧了。所以見他們興趣盎然,阿Q起初是并不害怕的,反覺榮耀、自豪,體會了一把類似檢閱般的好感覺,及至離刑場近了,這才從檢閱般的幻覺中猛醒,明白不是被夾道歡送往理發(fā)店去剃頭,而是將被砍頭,便頓時怕極了……
的確,一個國家喜歡看極刺激的或俗不可耐的“熱鬧”的人若遠遠多于欣賞文藝的人,這國家的文明是堪憂的,進步也將是遲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