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己手腳無力,像泄了氣一般。我跑上樓去看我們的新家。
“什么也別碰?!眿寢屨f。
我站在廚房里,風經(jīng)我的右側,呼嘯而過。我正奇怪媽媽為何要開窗,突然發(fā)現(xiàn)窗戶其實是關著的,只不過窗上的玻璃不是沒有就是破損,污黑的玻璃殘片從木窗框中伸了出來。廚房的小桌和寬水槽里積著厚厚一層灰。我設法繞開遍地已經(jīng)變脆的蟑螂尸體。它們個頭巨大,駭人的身影下,粗壯的腿格外醒目。
衛(wèi)生間在廚房內(nèi)側,門正對著爐灶。水槽和冰箱下面的暗黃色漆布有一部分被撕掉了,露出底下丑陋的地板。四周的墻壁裂開,鼓起的地方就好像它們吞了什么下去。有些地方的墻皮整塊掉了下來,灰泥裸露,就像皮膚下面翻出的肉。
廚房跟另一個房間相連,中間卻沒有門。當我們走進去時,我瞥到棕色的東西慢慢退回墻縫里——是活的蟑螂。墻里可能還藏著大大小小的老鼠。我拿過媽媽手里的掃帚,倒過來,用掃帚柄重重地敲打地板。
“阿金,”媽媽說,“你會吵到鄰居的?!?/p>
我停下來,什么也沒說,盡管我懷疑我們是這棟樓里唯一的住戶。
我心想,保拉姨媽在說謊,這個公寓已經(jīng)很久沒人住過了。我意識到了真相: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設計好的——讓我們在工作日而不是周末搬進來,在最后一刻給我們禮物。她想把我們?nèi)釉谶@兒,然后用工廠做借口迅速離開,在我們?nèi)詫λ暮靡獗硎靖屑r就離開。保拉姨媽不會幫我們的,我們孤立無援。
我雙臂環(huán)抱著,說:“媽媽,我想回家。”
媽媽彎下腰,用她的額頭貼著我的額頭。她幾乎擠不出笑容,可眼神卻無比熱切:“會沒事的。你和我,媽媽和寶貝。”我們兩個,我們一家。在美國的第一周,我和媽媽住在保拉姨媽位于斯塔滕島的四方形低矮別墅里。我們離開香港抵達美國的那晚,外面很冷,而室內(nèi)燥熱的空氣讓我覺得喉嚨發(fā)干。媽媽已經(jīng)整整 13年沒有見過她的大姐保拉姨媽了。自從保拉姨媽離開香港,遠嫁自幼移居美國的鮑勃姨父,她們就再沒見過面。我以前就知道鮑勃姨父開了家大工廠,總是奇怪這樣一個有錢人為什么需要回香港討老婆。如今我看到他走到哪兒都拄著拐杖的樣子,明白了他的腿有些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