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9月的上午，當(dāng)被劫持的客機撞向紐約世界貿(mào)易中心、華盛頓五角大樓以及賓夕法尼亞的農(nóng)田時，全世界的人都開始問為什么。為什么會有人做出如此邪惡的暴力行徑？為什么針對美國？為什么美國政府沒有阻止這次襲擊？觀察家迅速將關(guān)注點從厘清眼前發(fā)生的一切轉(zhuǎn)向?qū)ふ疫@場劫難的理由。親歷者則面臨雙重挑戰(zhàn)，一方面想知道整場可怕事故何以發(fā)生，另一方面想為他們經(jīng)歷、見證或造成的特定事件尋找理由。

在現(xiàn)場，急救人員迅速開展工作，而沒有問太多問題。只有通過工作，他們才能開始認真尋找眼前這場災(zāi)難的可靠理由。例如，紐約市消防局的救護員加里·斯邁利（Gary Smiley）前一天晚上在布魯克林市中心連夜工作，忽然救護車里的對講機發(fā)出通知，說一架飛機撞上了共一百一十層的世貿(mào)中心北樓（一號樓）。這時是早上8點48分。幾分鐘不到，斯邁利就帶領(lǐng)他的小分隊從布魯克林大橋沖入曼哈頓。

斯邁利在兩座大樓之間設(shè)了一個分檢區(qū)。他正抬著一個剛離開一號樓的受傷女子過馬路，女子忽然大喊“飛機”。他抬起頭，看見第二架飛機撞上南樓（二號樓）。此時是早上9點03分，距前一架飛機撞樓不過十七分鐘。瓦礫開始砸到他們身上，他在馬路上停下，把女子推到地上，飛身躍到她的身上。他的后背遭一個截斷了的滾燙胳膊砸中，這來自一個渾身是火的人。“現(xiàn)場一片混亂，”他后來回憶道，“所有人都在四處逃生。這時我閃過一個念頭。我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當(dāng)那些家伙在1993年炸那座樓的時候，我就在那里。我當(dāng)時在街對面的千禧大酒店（Millennium Hotel）照料了上百個人。所以我知道這是一場襲擊。于是我們開始告訴人們，許多人正是聽到這條消息才逃走的”（Fink and Mathias 2002: 33）。對于眼前發(fā)生的事情，斯邁利首先給出了自己的理由，然后將這些理由告訴了其他人。根據(jù)他的回憶，人們不僅接受了他的理由，而且立刻做出相應(yīng)的行動。他將自己的消防車開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躲過從北樓高層跳下來的人（這些人基本都摔死了），跑到大樓內(nèi)，開始營救行動。在這一時刻（早上9點50分），南樓轟然坍塌，變?yōu)橐黄苄苋紵膹U墟。

南樓坍塌后不久，斯邁利打算去搶救困在大樓廢墟下的其他醫(yī)護人員。但這項工作沒多久就結(jié)束了。北樓轟然倒塌（早上10點29分）形成的一股氣流將斯邁利卷走，將他狠狠地摔到人行道上。他爬到一輛卡車下面，以為自己可能會喪命于鋪天蓋地、令人窒息的塵土中。這個時候，根據(jù)斯邁利的回憶，他想起自己的父親三年前如何死于一場無端的街頭搶劫案，然后又想起自己的死對兩個孩子會有什么影響，不禁怒從心生。他再次轉(zhuǎn)念：

我在那一刻改變了想法，我覺得那是我有了逃生念頭的真正原因。我忽然轉(zhuǎn)念，告訴自己不會今天就死。我要逃離這里。

人們常說：“神對你另有安排?！蔽矣X得是我的父親對我另有安排。一定是他在照看我，所以我開始用手挖。我不知道自己下定決心前在卡車下待了多久，但我開始掙扎著爬出來，在石頭和瓦礫中挖出一條生路。就在我剛爬出來時，一個同樣被埋在瓦礫中的消防員也爬了出來。我們倆都是左搖右擺。（Fink and Mathias 2002: 34）

渾身上下，斯邁利裸露在外的皮膚全部被灼傷。他步履蹣跚地走進北端大道上的一家熟食店，許多受傷的警察和消防員已經(jīng)在那里暫避。他們聽見持續(xù)的爆炸聲，并給出了理由：“一個警察覺得可能是二次爆炸。當(dāng)恐怖分子干這種事的時候，他們會在附近放上二次炸彈，以殺害救援人員。這是恐怖主義的特點。而在那一刻，你不知道該相信什么。所有人都對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一頭霧水，一切皆有可能。我們當(dāng)時所了解的信息是，曼哈頓全城都遭到了襲擊?！保‵ink and Mathias 2002: 35）盡管如此，熟食店里的許多人已經(jīng)對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和應(yīng)對方案達成共識：恐怖分子正在襲擊我們，我們必須保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