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坐在家里,成天無所事事,晃來晃去,顯得有些落拓。本來是為了行游方外了此殘生的,沒想到,反倒暴露了自己。愛我的人們紛紛用審視的眼神打量我無法被歸類的生活。為了不成為每次見面時被群眾追問的靶子,我告訴他們我其實(shí)沒那么荒誕不經(jīng),我在寫作。凡事大多這么著,說著說著你就當(dāng)了真。于是我開始扮演一位作家,偶爾寫些時令小文,冒充一個深邃的女人。并想象著一個作家的態(tài)度,和他們會怎么行文怎么思維怎么起承轉(zhuǎn)合怎么嬉笑怒罵,怎么提煉警句以便坊間流傳。至于下一步,想扮演的是一個寫小說的人。風(fēng)雪交加的冬日,我抱著孩子,蜷縮在咖啡店里取暖爐的一角,天馬行空離題萬里,把那些栩栩如生的情節(jié)用筆名偷偷發(fā)表,一輩子不說,留待后人慢慢索引。
除了作家,我還曾經(jīng)想象過自己扮演一個室內(nèi)設(shè)計(jì)師,一名寵物醫(yī)生,或者一個賣煎餅的——當(dāng)然,是那種撩起裙擺,金色的晨光便會穿過手臂、在臉上身上恰巧勾出一層柔和的光暈、如倍賞千惠子般忙碌而唯美的賣煎餅的?!恫幌胝f話》里寫了賣煎餅的緣起,寫完之后,看著文章唏噓吟詠,半天拔不出來,那回是真把自己惆悵著了。
還有下輩子。下輩子我也想到了。我想扮演一個歌女,為了得到一份駐唱的工作,跑到酒吧骯臟的衛(wèi)生間里,把廉價的長裙齊著大腿根刺啦一聲扯斷,變成一個包臀小禮服的樣子,面對著滿臉油光的老板,坐上高高的腳幾,長頭發(fā)披在肩上,低著頭撥動琴弦。下午的陽光順著窗欞斜斜地灑下來,沉默的灰塵在細(xì)長的光帶里熱烈地升騰。此時此地,我的心塵盡光生。后來我得到了那份工作,每到晚上,就涂上鮮艷的口紅,唱著悲傷的歌。我的嗓音不是那么出色,并沒怎么學(xué)過,可是也可以輕易唱哭一個人。
所以,你想當(dāng)一個作家么?以我的體會,最快捷的辦法就是假裝自己已經(jīng)是個作家,并且像個作家那樣坐在電腦前,像個作家那樣敲下第一行字。并且,假裝那一行字非常殊勝,因?yàn)樗呀?jīng)是“一流文本”的開頭。于是你輕輕呵了口氣,這時有一個分身從座位上漂移出去,漂移出去的你的分身看著電腦前那個穿著秋衣秋褲痛嚼黃飛紅的家伙想,這,就是文學(xué)史新的篇章。這樣的話,如果裝得足夠久,八成你會成為一個作家。聽我的,作家,基本只需要一個功夫,坐得住。
這一年間,也有些不怕冒風(fēng)險的出版社和書商找到我,拜見人家老板和編輯時,我總是忙不迭地?fù)屜瘸姓J(rèn),我從來不是一個有全國知名度的主持人,你們可別打算靠胡紫微這仨字賣錢。沒有人會因?yàn)橐犖艺f什么而破費(fèi)的。我這么說不是因?yàn)槔蠈?shí),而是不想有朝一日讓自己卡在別人的期待和真實(shí)的現(xiàn)實(shí)之間那道令人尷尬的夾縫里動彈不得,被人看扁。最后這本書簽到財新,由中信出版社出版,我也跟“財新思享家”叢書的主編徐曉老師嘀咕,簽了好幾萬冊,相當(dāng)于三個整編師的編制了,賣誰啊。之后又安慰自己,人家財新和中信都是大買賣,輸贏也不在我這一本上。這才勉強(qiáng)放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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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感謝那些逼過你的人,他們是你們的恩人,因?yàn)槭撬麄冏屇阌兴鳛?。最后,來歷數(shù)一下我的恩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