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0月15日晚,我的一個哥哥朱云叫我跟他去見他的老師。我拿著一大卷畫作,騎車跟著他,他先回家抱了一盆黃燦燦的菊花。他在核研究所工作,他們所里用輻射的方式,制造出很多花形奇特的菊花,這盆菊花估計也是被處理過的,花朵碩大,開至極盛。
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朱云早就說過,我應該去讓他的老師指點一下。
20年后,我讀到了高爾泰的《尋找家園》,那一天的情形就浮現(xiàn)了出來,就如昨日一樣清晰。
我們那一天要去見的就是高爾泰。
當時我跟著老師學國畫才一年有余,自覺畫得還十分幼稚,對要去見大名鼎鼎的高爾泰先生,感到十分緊張忐忑。我當時猜想朱云也有所擔心,要不,怎么會專門回家去抱一盆菊花。
朱云不是高爾泰在校園內(nèi)的門生,他那時已經(jīng)從學校畢業(yè),但一直對哲學、文學感興趣,更敬慕高爾泰先生的學識和風骨,所以經(jīng)常去高先生那里討教,高先生對他的敏而好學也是很欣賞。
騎車騎到四川師范大學后面,獅子山側(cè),進入很舊的一棟教師宿舍樓。敲開門,高先生和師母浦小雨非常熱情地把我們迎了進去,我的心這才稍稍安定下來。
高先生身量高大,須發(fā)灰白張揚,笑聲洪亮。他的耳朵已不大好,但整個人生氣勃勃,有如青年。他跟我們說話,非常親切,朱云和他聊天,也輕松自如,這才打消了我的疑慮。
現(xiàn)在才明白,高先生一生歷盡坎坷,在人與人的爭斗中活了幾十年,從夾邊溝死里逃生、至敦煌牛棚改造、第一位妻子死在大漠、1990年身陷囹圄等,這些經(jīng)歷都讓他對復雜人間感到厭倦。但從他的文章中,讀到他追憶少女時代的蘭姐、神奇的抗日英雄俞同榜等,又明白,高先生一直對人性之美抱著期望,這也讓他喜歡跟單純熱情的青年交往。
高先生的畫室擁擠狹小,兩張大的畫桌分錯擺開,是他們兩位各自的地盤。靠墻有一排木架,擺滿各類畫具。房屋中間的少許空地也被畫架之類的東西占滿了。
一只長毛白貓在畫架頂上攀緣。貓很漂亮,眼睛一藍一綠。高先生喝令貓兒下來,但白貓完全無視。高先生和朱云在聊這只貓,他拿出一大沓上好的宣紙給我們看,說,一不留神,這宣紙就被貓兒毀了。原來,白貓在上面溺了一泡尿,這宣紙便層層疊疊地每張都吸了一大塊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