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斯坦福受訓(xùn)(4)

我是一個中國的美國人:李敦白口述歷史 作者:李敦白 述


我們也肄業(yè)了。在學(xué)校時天天告訴我們,我們是急需的,迫切需要我們到中國去,為軍隊服務(wù)。但一年學(xué)完之后,就完了。第二天上火車,一下子被拉到美國中部的密蘇里州,來接我們的上士在火車邊上就宣布,把你們學(xué)過的什么中國話、日本話統(tǒng)統(tǒng)忘記,沒這個事,現(xiàn)在你們就是當兵的。我們干什么呢?我們學(xué)會了爬電線桿子,當通信兵,天天掛電線、修電線,搞野外用的電話總機,跟我們學(xué)了一年的中文根本不沾邊。而且美國爬電線桿非常不合理。拿一條鐵棍靠在小腿內(nèi)側(cè),綁緊了,底下露出一寸長的釘子,爬桿的時候就彎起膝蓋,把釘子插進木電桿,徒手爬,還不許用安全帶。這樣非常容易摔跤,釘子插的角度稍有不對,或者小腿沒有傍緊電桿,就“哧溜”一下掉下來。每天都摔跤。這個爬電桿的辦法,比國民黨的還落后,他們腳上套一個帶彎的金屬,雙腳交替往上爬 ,不容易摔跤。我們二十個人都覺得很冤,我學(xué)了中文,我是專家,干嗎讓我爬電線桿!我們的士官入伍前都是電信公司的專家,對士兵挺狠的,誰要是拒絕爬,就把他帶到車庫里頭打。我手腳比較笨,很不容易學(xué)這東西,不斷地摔。最后要考試,拿著架電線的橫梁,爬到電桿頂上,固定好,接上電線,就算考過了。我好不容易才通過。二十個人里頭有一個把兩條腿都摔折了,送到醫(yī)院,我去看他,準備慰問他。一看,雖然兩條腿都打著厚厚的石膏,他卻咧著嘴笑,問他怎么回事,他說,我完了,我可以退伍了。他很高興不必再爬電線桿,他最后參加OSS去重慶了,后來一直在CIA的研究部門工作,我直到四十年后才再見到他,那時他已經(jīng)退休了。還有一個人神經(jīng)出了問題,退伍了。最后十八個人通過考試,去中國了。

為什么還能去中國呢?我們中間有一個人,來自舊金山,家庭有些背景。他到華盛頓找了美國軍隊的檢察總長,告軍隊浪費我們這些語言人才,我們這才從爬電線桿的苦役中解放出來。1945年4月,我們?nèi)チ擞《燃訝柛鞔?,準備到中國去。到那兒后,發(fā)現(xiàn)一件很奇怪的事,印度連小村子里都有共產(chǎn)黨的辦事處,五一節(jié)的時候掛著紅旗,都是公開的。我們在美國南方參加共產(chǎn)黨搞活動,都是秘密的,一看到公開的共產(chǎn)黨,難免好奇。英國人不鎮(zhèn)壓印共,因為它支持戰(zhàn)爭。甘地、尼赫魯那派則對戰(zhàn)爭態(tài)度消極,他們在爭獨立。

對印度的一個突出的印象,就是貧窮。后來到中國,發(fā)現(xiàn)中國也非常窮,但還不如印度嚴重。我看到一個老先生在地里干活,瘦得呀,真正的皮包骨頭,胳膊上的皮一拉就可以拉很長,可他還在干活,背沉重的東西。還有一個印象是英國人的蠻橫。我曾經(jīng)和一個英國士兵一起坐火車,一個印度人站在車廂門口對外張望,那個英國兵走過去,一腳就把他踢了下去。沒有人說話。

但是,對印度最難忘的感受,是老百姓的友善,勤懇,以及民間文藝的極端豐富。這種文化遺產(chǎn),普遍地活在人民的心中,無論是歌曲、戲曲,還是舞蹈、說書,許多人都會一些,而且特別愿意聽民間藝人的演唱表演。我們駐地附近的農(nóng)村,有回教村,有印度教村,而各村老百姓之間,看不出什么大隔閡,彼此都很友好。只有當一些民族主義政客挑撥時,才出現(xiàn)摩擦和沖突。

我們在印度呆了五個多月,就是吃飯,玩,沒什么事干,天天吵著去中國。在印度實在無聊,暑熱和水土不服又讓我們接二連三地生病。但上級總是說,再等等,再等等,這一等,就等到了日本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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