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朋友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是,如果不在船上,艇仔粥不過是一味雜燴生滾粥而已,哪能引得你離去之后,對廣州這座城念念不忘?他堅持要請我們?nèi)ヅ弥藿值狞S埔港口,在一片退潮的灘涂上喝艇仔粥。據(jù)史家調(diào)查,600多年以前,丹麥人駕駛的當(dāng)時最大的木帆船哥德堡號,正是從這個古老港口登上了神秘的中國大地,開辟了反哺亞洲的海上絲綢之路。此刻,夕陽將灘涂上老榕樹的氣根們?nèi)境膳笱蟮某燃t色,成群結(jié)隊的歸鴉正在歡鳴,通往烏篷船的道路上,正在轉(zhuǎn)紅的荔枝們累累垂垂,打著了人們的頭,發(fā)出醉人的香氣,廣州人“嘆粥”的好時光來臨了。
進烏篷船一定要低頭彎腰,里面每張小木桌上都點著燭,燈光幽暗,木桌木椅都如此敦實矮小,完全像一個成年人回到了童年的飯桌上,那點時光倒流之感,讓人覺得像做夢。船家打聽每個人的飲食禁忌,要不要放蔥,要不要放魚皮,要不要放魷魚的觸須,朋友勸我們最好百無禁忌,因為越是某些人不能接受的配料,越是艇仔粥的個性之所在。
包括船上的大鐵鍋,土柴灶,和那因為潮水推搡而微微搖晃的土陶粥碗,都是艇仔粥的好味道的一部分——那是你在賓館喝艇仔粥不可能有的意趣。
當(dāng)年,艇仔粥是漁家的發(fā)明,荔枝灣上,漁民們賣掉了絕大部分活魚,只剩下水腥味重的黿魚,炒不了半碗的蝦,扒牢在漁網(wǎng)上鼓眼生氣的魷魚,家里可能還剩著早上沒吃完的老油條,一些碎花生仁和拌海蜇,怎么在最短的時間里,喂飽一家老???他們就想出用白粥去沖滾這些食材的辦法。漁民立刻快刀殺魚,將魚骨先投進白粥去煮,增加鮮味,魚片被片成透明的粉紅薄片,比桃花還要透明嬌柔;魷魚切粒,蝦剪去長須,油條切成小段,想一想,再到船尾上去,揪上一小把種在廢花盆里的蔥,滾熱的粥沖下去,再煮兩分鐘,船艙里,滿騰騰的都是鮮香。粥底綿爛,粥味鮮甜,黿魚片軟滑如玉,魷魚腳卻爽脆無比,最妙的還數(shù)漁家特意放入的大片魚皮,據(jù)說是膠質(zhì)的寶庫。經(jīng)常吃生滾魚皮的緣故,這里面貌黝黑的漁婦,到60歲還很少長皺紋,面部滋潤有光澤。
這是漁家的美味,后來也賣給城里來坐船游玩的客人。因為每條船上當(dāng)天打到的魚蝦品種都不一樣,客人只能趕上什么吃什么,這也成為趣味的一部分。更有意思的是,當(dāng)年漁民劃著自家的小烏篷船賣艇仔粥時,彼此知道鄰船打到了什么魚。有時,自家打到了草魚,而客人想吃黿魚或黑魚粥,漁家就輕敲船幫,呼喚鄰船,叫對方把船靠攏,將大碗的艇仔粥遞過來。
當(dāng)然,這樣的場景現(xiàn)在是罕見了,大部分的艇仔粥經(jīng)營者都上岸開店,能找到一條還在賣粥的船已殊為不易。與其他地方的船家在三層樓高的大船上拿出幾十道佳肴來待客不同。賣艇仔粥的船家只兼賣一點廣東炒粉、祖?zhèn)鞯挠镁契汶缰频乃隰~皮。問他為何不把經(jīng)營的菜肴搞豐富些。船家說了一串我們聽不懂的粵語,朋友翻譯給我們聽:“貪心記不住好味道,再講,我們這一碗粥,不是把珠江口能有的滋味都生滾在里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