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我以他們的視角打量著自己:穿著一套睡衣睡褲,嘴角叼著煙,左胳膊下夾著貓,走路的時候拖鞋在腳下噼啪作響。胡同已經把我同化了。
2006年很快過去了,我們迎接著在中國的又一年,那將是我待在這兒的第五年;房東吳先生打來電話安排吃晚飯的事情。我們有一段時間沒一起出去了,四合院的下水道在最近一段日子里也沒出過什么毛病。
我立刻答應下來,但我這么做還有著隱秘的目的。之前每次我、胡里奧和房東出去吃飯,毫無例外都是吳先生埋單。這與其說證明了他的好客,不如說表明了我們在中國人吃飯時流行的“搶著埋單”比賽中技不如人。
這是一場令敗方大丟其臉的決斗,與吳先生和吳太太相比,我們的敗績令我和胡里奧的臉沒地兒擱?,F在,補救的機會終于來了。
因此,幾天之后,我們和吳先生一家三口坐在一家正宗的川菜館子里;對著點的菜,我眉頭緊鎖?!澳鞘鞘裁??是肺嗎?”我問道,如鯁在喉?!芭?,今晚專門給你們點的?!眳翘冻鍪呈戆愕男θ?,一邊用锃亮的長勺子在熱氣騰騰的大菜盆中攪拌著?!安还庥蟹?,還有腰子和肝,跟高湯和血燉在一起,加上花椒?!?/p>
有那么一刻,她露出了關切的表情?!澳隳艹曰ń罚瑢Π??”她熱心地問道。我愁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搖了搖頭。說實話,我并非不能吃辣?!澳蔷蜎]問題了。”她松了一口氣,接著舀起一大勺灰色的抖動著的肉,扣在我勉強伸出的碗里。
晚飯繼續(xù)進行。雜碎之后是未經脫骨的牛蛙,所以蛙肉得啃下來,然后吐出小塊的軟骨。吳先生告訴我們說:“很多人不知道,蛙肉其實是最鮮的?!币桓焙茉谛械臉幼?。
讓房東挑餐館、點菜是我們的策略之一。我們讓他以為那天晚上是自己做東,等我們吃飽后,胡里奧會推托說去洗手間,其實是溜到收銀臺把賬給結了。待吳先生要結賬的時候,我們會得意洋洋地表示錢已經付了,而且在他因為未能結賬而垮下臉的時候,我們一定不能露出得意的表情。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吃到一半的時候,一小塊牛蛙進到吳先生的氣管,他發(fā)出嚇人的咳嗽聲,緊緊抓住喉嚨,這種兩棲動物的一片軟骨令他喘不過氣來。我克制住這是房東讓我吃那些東西而遭受報應的想法,不停地拍打著他的背。但沒什么效果。吳先生突然起身沖出包間。我們要跟上去,但吳太太攔下我們,堅持說不用擔心?!袄蠀巧眢w好得很,”她說,“他會沒事的?!?/p>
幾分鐘之后,吳先生回來了,臉還有點紅,但顯然已經沒事了。他沒理會我們關切的詢問,而是大口吃起盤子中的豬肺。半個小時后,我們吃不下了,胡里奧按照計劃溜出去“上廁所”,然后暗地里跑到收款臺,小聲索要賬單?!奥駟??”收銀的女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跟你一起吃飯的那個老人家在半個小時前已經付過了?!?/p>
老謀深算的吳先生再次把我們打敗了,除了品味留在這個國家的敗績,我們無能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