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中國傳統(tǒng)習俗,男女授受不親,乃至有“嫂溺不援手”的說法。嫂嫂落水快淹死了,都不能伸手去救,不是至親的女人,還能碰嗎?這種極端封閉的道德主義,發(fā)展到清末,與洋人接觸之時,看到洋人男女雜處,甚至勾肩搭背翩翩起舞,當然會嘆為觀止。保守排外的道學家,直斥為蠻夷下流,作為夷人道德淪喪、中土文化優(yōu)越之鐵證。即使是有識之士,思想開通,也還是對跳舞之風俗感到奇怪。
王韜在一八六〇年避居香港之時,就觀察洋人跳舞現(xiàn)象,并未貿然斥之為淫風敗俗,而是類比為苗俗,觀察的態(tài)度有點像民俗學者。他在一八六八至一八六九年訪英期間,接觸到英國上層社會社交場合,更明確了解了跳舞只是英國人“行樂娛情之一法”。在《漫游隨錄》中,他記載了一次親歷的舞會,極為壯觀:
諸女子無不盛妝炫服而至,諸男子亦無不飾貌修容,衣裳楚楚。彼此爭妍競媚,斗勝夸奇。其始也,乍合乍離,忽前忽卻,將近旋退,欲即復止,若近若遠,時散時整。或男招女,或女招男。或男就女,而女若避之;或女近男,而男若離之。其合也,抱纖腰、扶香肩,成對分行,布列四方,盤旋宛轉,行止疾徐,無不各奏其能。諸女子手中皆攜一花球,紅白相間,芬芳遠聞。其衣亦盡以香紗華絹,悉袒上肩,舞時霓裳羽衣,飄飄欲仙,幾疑散花妙女自天上而來人間也。其舞法變幻不測,恍惚莫定,或如魚貫,或如蟬聯(lián),或參差如雁行,或分歧如燕翦,或錯落如行星之經(jīng)天,或疏密如圍棋之布局。
我引了這么長的篇幅,是為了顯示王韜嘆為觀止的感受。這一長段描述,歷歷在目,可謂觀察入微。反觀二十多年后袁祖志寫的《西俗雜志》:“跳舞之請,則主人派定某男合某女,某女合某男,兩臂相握,雙雙離席,縱跳舞躍,以相取樂。即男女素不相識,亦可從事。”就顯得干巴巴的,好像在暗示“男女素不相識”也可以怎么樣似的。王韜“行萬里路”,到過英國,畢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