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果他沒寫這篇論文,我也至今沒動筆論曹雪芹,不久二人絕交了。友誼有時候像婚姻,由誤解而親近,以了解而分手。(P.435)木心在紐約,有一段時間住在曹立偉先生家。曹立偉現(xiàn)任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教授,當(dāng)年在美國游學(xué),是木心文學(xué)講座的忠實(shí)聽眾之一。據(jù)他回憶:
木心與李夢熊的那段來往是“文革”前,二十多年過去,往事的細(xì)節(jié),木心記得都很清楚。
文革前他有個朋友叫李夢熊,丹青筆記里也提到過的,交往初期,文字往來,李夢熊看了木心書信中的字,琢磨片刻說,你是個宮廷政變老手。每憶及此事,木心都非常得意,快樂得像不諳世事的小孩。
他時而談起幾十年前的舊交李夢熊,他是很在意李夢熊的。那次在我家,木心一時興起,流暢地背出了許多李夢熊的詩,四言五言七言都有,我沒聽懂,但感到好聽極了,記得有幾句是這樣的:“黃河泛濁流,燦若金繡球”,“狂歌過幽燕,所寄已無托”。我覺得濃郁、強(qiáng),想讓木心復(fù)述一下以便記下來,木心不高興再背,說李夢熊早就不寫了,他封筆時把自己的手稿都交給了木心,說現(xiàn)在不是藝術(shù)的時代。木心說:“任何時代都不是藝術(shù)的時代,但我還是要寫。”
李夢熊當(dāng)年逐字解析木心的詩句,幾下子就說破其中典故、血脈和居心,這是木心津津樂道的,說“我也曾一語道破他的文章啊”,然后嘆道:“如果他一直寫下來,我第一,他,第二。”
木心詩“理易昭灼,道且恍惚”,李夢熊解道:“前面是黑格爾,后面是老子?!蹦拘淖x了李夢熊《敦煌行》,立刻說:“你這是梵樂希(今譯瓦萊里)《荷蘭之行》的翻版?!?/p>
我鄰居中有個上海畫家叫甚孝安,回上海,偶然在朋友家見過李夢熊,我對木心提了,木心說:“哦,他還活著……”
后來文學(xué)課中,又提到李夢熊,但和在家里所談及的又有所不同了。
木心也提到丹青可以去見見李夢熊,停了會兒說:“李夢熊的脾氣是很那個的,有時讓人下不了臺的啊?!?/p>
木心多次以懷念的語氣談及他和李夢熊之間的那段友誼的蜜月期,說有天晚上大雨瓢潑,李夢熊來,進(jìn)門,脫下雨珠紛紛閃亮灑落的雨衣說,“很波德萊爾??!”后來再提此事,木心說:“當(dāng)時李夢熊遲來了,進(jìn)屋根本不提遲到這回事,無所謂,爽快不拘泥,還以波德萊爾撇開話題,偷換概念,很壞啊?!?/p>
兩人一起出去散步,李穿風(fēng)衣,扣子不系,隨風(fēng)敞開,一手拎著裝著咖啡的暖水瓶,一手拿著兩只杯子,在街上邊走邊談,累了坐下,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