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時，大多數(shù)解剖學(xué)家都認為，不同的動物從不同的東西中誕生：鳥來自蛋，寄生蟲來自蠕蟲，人類來自種子。這位著名的血液循環(huán)理論提出者卻對此嗤之以鼻。哈維 堅信，它們都來自蛋，只是有些物種的蛋在體內(nèi)，有些物種的蛋在體外。他知道這種說法“與大眾普遍接受的觀念相反。”事實上，這種說法在解剖學(xué)界已經(jīng)近乎異 端了。他不肯接受主流觀點，而是堅信“蛋是所有動物的共同起源?！?/p>

他并不指望每個人都贊同自己的看法。當(dāng)時，各種各樣的人都在挑戰(zhàn)前人傳下 來的自然知識，甚至是挑戰(zhàn)這些知識的底線。萬事萬物都可以拿來研究、展示和闡釋。哈維提出的血液循環(huán)理論（和他提出的生殖理論一樣，都是正確的）一開始并 沒有立刻被人接受，部分原因在于，沒有人能說清血液循環(huán)有什么用，甚至哈維本人也說不清。哈維對奧布里說：“大伙都覺得我腦子有問題?！?/p>

他 預(yù)感到自己的生殖理論更有爭議性，所以不太樂意出版這方面的研究成果。他也沒能及時出版自己的另一部作品《動物的愛欲與性行為》（The Loves, Lusts, and Sexual Acts of Animals）。直到1648年底，他才在別人的說服下準(zhǔn)備出版自己的論文。那時，他已屆風(fēng)燭殘年，忍受著痛風(fēng)之苦，而且被失望壓得直不起腰來。他的妻 子已經(jīng)去世，而英國正面臨內(nèi)戰(zhàn)。1649年，在哈維整理自己的手稿期間，英王查理被送上了斷頭臺，君主政體風(fēng)雨飄搖。哈維甚至有一度被趕出了倫敦。哈維有 張肖像本來是要用作新書插圖的，但由于這位臨終的?；庶h人看上去太過悲傷，那張肖像最終也沒能放進新書。后來，由于“相信在厭倦人生時終結(jié)自己的生命是合 法的”，哈維試圖服藥自殺，但沒有成功。

1651年，哈維用拉丁文寫成的《動物生殖》（De Generatione animalium）出版了。這是他留下的遺產(chǎn)，是他生命的傳承。有人為此書題詞，針對哈維一輩子無子無女——“后代無存，智慧長留”，以及他群龍無首的 祖國英格蘭——“讓凡人去關(guān)心繼位吧，偉大的傳承現(xiàn)已出現(xiàn)。”

將生殖理論和君主制度相提并論，其實并不是什么罕見的事。很久很久以前，人們 就將國家比作身體了。在英語中，“政體”（body politic）這個短語的出現(xiàn)可以追溯到15世紀(jì)。在關(guān)于政治秩序的討論中，經(jīng)常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比喻。哈維的《動物生殖》與霍布斯的《利維坦》 （Leviathan）在同一年出版。在《利維坦》中，霍布斯預(yù)設(shè)了一種原始的自然狀態(tài)，這是一個非常像詹姆斯敦的地方，生活在這里的人們貧窮、骯臟、殘 酷、短命，恰恰與利維坦、人造人、市民社會形成的地方相對?！吧皇且环N肢體運動，”霍布斯寫道，“來自于體內(nèi)的某些主要器官。”利維坦，也就是國家，“只是一個人造人”，“和平”是它的“健康”，“叛亂”是它的“疾病”，“內(nèi)戰(zhàn)”是它的“死亡”。在《動物生殖》中，哈維試圖在人類誕生之處（也就是子宮 里）演繹原始的自然狀態(tài)。在這種自然狀態(tài)中，人就是蛋的樣子。

但哈維并沒有找到蛋。他解剖剛交配完的母鹿時，在它們的子宮里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那里面既沒有雌性的種子，也沒有雄性的種子。幾周后，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東西——一個胚胎。但他認為自己找到的是別的東西。他用拉丁文ovum來稱呼這個小東 西，而這個詞過去只有在研究鳥蛋的時候才會用到（奧布里說：“他的拉丁文寫作很差勁。”）。1653年，哈維的拉丁文論文被譯成了英文，ovum這個詞， 這個生命的起源，被譯成了“蛋”。但這本書里沒有任何內(nèi)容能比卷首插圖更完美地詮釋哈維的觀點，即：宙斯打開了一個蛋，這個蛋孵出了各種各樣的生物——蚱 蜢、蜥蜴、鳥、蛇、鹿、蝴蝶、蜘蛛和一個嬰兒。插圖說明是，萬物由蛋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