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文摘自保羅?克拉多克的自傳《保衛(wèi)杰西:我與一個幸存兒的劫后余生》中的第二章(曼迪?所羅門合著)。
很多人對我似乎都會有這樣的疑問:“保羅,你為什么要費勁心力地照顧杰西呀?畢竟,你可是一名成功的演員,一個前途無量的黃金單身漢。而且,你的工作時間那么不規(guī)律,你真的確定自己能夠做一名合格的家長嗎?”對此,我的答案一直都是十分肯定的。記得在雙胞胎剛剛出生后不久,謝莉和史蒂芬就找到了我,問我是否愿意做兩個孩子的法定監(jiān)護人,以防他們在未來遭遇到任何不測時,能有人來幫忙照顧他們的孩子。要知道,對于謝莉和史蒂芬來說,這一定是一個經過了兩人深思熟慮后才作出的艱難決定。那時候,他們身邊大部分的朋友也都剛剛組建了自己的家庭,因此肯定是不能向雙胞胎付出全部心力的。而謝莉的家人也不能被列入可選范圍之內(具體的原因請待我稍后詳表)。雖然兩個孩子當時還只是蹣跚學步、咿呀學語的嬰兒,但謝莉保證她們長大后肯定會喜歡我的?!氨A_,你的愛心就是波莉和杰西所需要的一切?!彼沁@樣告訴我的,“我知道你是個特別富有愛心的人?!?/p>
當然,史蒂芬和謝莉也知道我曾有過一段不光榮的過往。二十五歲時,我曾因職場失意而意志消沉過一陣子。那時,我正在參與《醫(yī)生物語》一片的試播片段錄制工作。要知道,那可是一部被人們預言為“英國未來最紅的醫(yī)療題材電視劇”。然而,不久我便接到該劇被停拍的通知。我本該在劇中出演一個名為馬拉卡爾?班尼特的主要角色,他是一名優(yōu)秀的外科醫(yī)生,但同時也是一名自閉癥患者,一個癮君子,以及一個有妄想癥傾向的人。該劇的停拍對我打擊很大。因為,我為
了這個角色已經做了好幾個月的調研工作,并且已經完全把自己的情緒沉浸在了塑造角色的過程中。我猜,問題可能在于我讓這個角色太過主觀化了。就像許多失意的前輩演員一樣,我開始借酒消愁,或是借助其他物質來麻痹自己的痛苦。上述種種消極因素再加上我對自己渺茫未來的擔憂,導致我患上了急性抑郁癥以及輕度的偏執(zhí)妄想癥。
不過,在我和這些心魔鏖戰(zhàn)的時候,小雙胞胎尚未出生。因此,我很感激他們夫婦二人能夠不計前嫌,將我視為他們心目中最理想的人選。謝莉堅持要我的監(jiān)護人身份合法化,于是我們還專門找了一位律師來做公證。當然了,我們誰也沒有料想到,我的監(jiān)護人身份最后還真的派上了用場。
每當想到這里,我的心都會一陣絞痛。
讓我們接著上回的事情繼續(xù)講下去吧。我在機場的酒吧里一待就是半個小時,除了一個人喝悶酒,就是抬頭呆呆地望著天空電視臺的滾動新聞橫幅。那個該死的新聞主播把墜機的噩耗播了一遍又一遍,好像生怕有誰會錯過了這條重要消息似的。突然間,電視里插播了一段拍攝于墜機水域上空的視頻片段。畫面中,那灰藍色的海水澎湃洶涌地奔流著,其中偶有幾片飛機殘骸在波濤中若隱若現(xiàn)。一艘顏色十分顯眼的搜救船正在這片水域里四處搜索著幸存者,看上去就像一個漂泊在無邊的海洋里的大玩具一般。我記得自己當時突然想到,謝天謝地,好在史蒂芬和謝莉去年夏天就教會了女孩們游泳?,F(xiàn)在回想起來,那個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呀,就連鄧肯?古德休①都不一定能從那片汪洋大海里游得出來。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人在極端情緒的影響下往往會產生許多的奇思妙想,甚至還會將這些念頭當做自己的救命稻草呢。
最后,是梅爾在酒吧里找到了我。在我看來,她也許一天會抽四十根樂富門②牌香煙,或是在庸俗不堪的普力馬可③商店里挑選衣服,但她和她的老板杰夫卻有著和加拿大領土一樣寬廣的心胸。說實話,我們真的不應該以貌取人。
“過來吧,親愛的。”梅爾對我說,“我們不能放棄希望?!?/p>
其實,我知道,盡管吧臺邊的那些小混混一直都在和我保持著安全距離,但是他們的眼神卻從來也沒有離開過我的身上。當時,我的狀態(tài)看上去一定差極了,不僅汗流浹背、渾身戰(zhàn)栗,而且我還雙頰濕潤,可能曾在不知不覺間流下了眼淚?!坝惺裁春每吹??”梅爾沖著那些小混混喊了一聲,然后就牽住我的手,把我?guī)Щ亓诵菹⑹摇?/p>
不久,一大批心理學家和創(chuàng)傷治療顧問也趕到了休息室。他們一邊忙碌地為家屬們分發(fā)著淡而無味的茶水,一邊撫慰著大家的情緒。出于保護我的目的,梅爾讓我坐在了她和杰夫中間,兩人一左一右如同夾心餅干一樣把我包了起來。杰夫拍了拍我的膝蓋,對我說了句“兄弟,我們都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之類的話,并隨手遞了支煙給我。雖然我已經戒煙很多年了,但還是滿懷感激地接了過來。
現(xiàn)場竟然沒有工作人員出面阻止我們在室內吸煙。
沒過多久,那個呆頭呆腦的小伙子凱爾文,以及那個進門時舉著氣球的紅頭發(fā)美女凱莉也加入了我們(氣球現(xiàn)在已經變成了攤在地板上的一團爛橡膠了)。作為最早聽到墜機消息的五個人,我們之間似乎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種額外的親密感。五個人坐在一起不停地吞云吐霧,竭力不讓自己的悲傷情緒顯露出來。過了一會兒,一位看上去神經兮兮的女士跑來向我們詢問各自在那架航班上的親屬的姓名。雖然她看上去像是某種顧問,但她那緊鎖的眉頭讓她似乎并不能勝任這個角色。和其他的工作人員一樣,她用來安慰我們的口徑也是“我們會在第一時間把最新信息告訴你們的”。說實話,我完全能夠理解他們的苦心,他們也不想讓我們對此事抱有任何虛幻的希望。不過,作為家屬,我們的心中還是不可遏制地祈禱著自己的至愛親朋錯過了飛機,抑或是記錯了航班號碼或者是起飛的日期。要不然,就算是幻想一下這一切都只是個夢境也好呀。我記得,自己當時努力將記憶定格在了初聞墜機事件之前的那一刻——那時我還端著咖啡,站在接機區(qū)里,看著那些實習生拆卸圣誕樹(我并不迷信,但沒準那是一個不祥的預兆)。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心居然無比地渴望能夠回到那一刻,這樣就不用再經歷那種刻骨銘心的空虛感了。
無恥的恐慌感突然又將它冰冷的手指戳向了我的胸膛。在等待工作人員為我們分配創(chuàng)傷治療顧問的過程中,梅爾和杰夫一直在和我說話,試圖鼓舞我的士氣,但我就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可一點都不像我。杰夫還給我展示了他那部小手機上的屏保圖片——那是一個二十歲上下、露齒微笑的美麗女孩的照片。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照片上的女孩雖然有點肉肉的,但眼神中卻散發(fā)著一種獨特的吸引力。他告訴我,這就是他們的女兒羅琳,也就是今天他們特意來機場要接的人?!傲_琳是個聰明的姑娘,雖然她也曾經迷失過生活的方向,不過現(xiàn)在已經重新步入正軌了?!苯芊驉瀽灢粯返馗嬖V我。聽說,羅琳此行去特納利夫島是為了參加一個盛大的狂歡派對。而且,她是因為別人臨時有事不能前往,才在最后一刻臨時決定過去玩玩的。這難道不是造化弄人嗎?
漸漸地,我感覺自己連呼吸也開始有困難了,身上四處冷汗直流。我知道,如果我再不馬上離開這個房間,我的頭就快要爆炸了。
梅爾對此表示理解?!鞍涯愕氖謾C號碼給我,親愛的?!彼贿呎f一邊用那只戴滿了金首飾的手捏了捏我的膝蓋,“一會兒我們要是聽到什么消息,會隨時告訴你的?!痹诮粨Q了手機號碼之后(我竟然一時間想不起自己的號碼了),我就頭也不回地向屋外走去。一名顧問上前來試圖阻止我,但是梅爾在我身后聲援了我一句:“要是他想走,就讓他去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迷迷瞪瞪地交了停車費,然后沿著M23 公路開回家的。而且,我居然沒有把自己的車開到一輛貨車的車輪底下去,這真是個奇跡呀。我只知道,我的腦海里一路上都是一片茫然。不一會兒,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把史蒂芬的奧迪車開到了自家門口的便道上,就好像那車是被我偷來的順風車一樣。
我用鑰匙開了門,卻跌跌撞撞地碰倒了門廳里那個專門放信件的桌子,自己也順勢摔了一跤。頭痛欲裂,這才清醒了過來。聽到響聲,住在地下室公寓里的一名波蘭學生打開房門,探了個頭,問我是否一切還好。大概是看到我面如土色,他一溜煙跑回了房間,取了一瓶廉價的伏特加默默地遞給了我。
我接過酒瓶一頭扎進了自己的房間。我知道,我的酒癮又復發(fā)了。但是我現(xiàn)在還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我甚至都不屑于給自己找個玻璃杯來,便直接抱著瓶子對嘴吹。我想我大概是連那瓶伏特加的酒味都沒有嘗出來吧。喝完酒,我渾身顫抖抽搐著,雙手像是被針扎過一樣感到陣陣的刺痛。我翻出兜里的黑莓手機,把聯(lián)系人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卻不知道應該撥給誰好。
因為,每當我遇到麻煩時,總會第一個打給史蒂芬。
我開始在房間里來回地踱步。然后覺得不過癮,便又翻出了幾瓶酒,生生灌了下去。這幾瓶酒下肚后,我一次又一次跑去廁所嘔吐。覺得自己的情緒穩(wěn)定了一些之后,我窩進了沙發(fā)里,打開了電視機。
大部分的日常節(jié)目此時都被暫停了,各個電視臺都在紛紛播報有關墜機事故的報道。我當時大概是已經喝醉了,所以全身上下都覺得很麻木。數(shù)不清的時事評論員被源源不斷地輪流請進了天空電視臺的演播廳,和那個臉色鐵青的主持人肯尼斯?波特坐在一起說著些什么。直到現(xiàn)在,每當我聽到肯尼斯?波特的聲音,仍會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天空電視臺的報道始終都是以英國的這起空難事故為主,這大概也是因為該事故最受英國觀眾的關注吧。采訪中,一對在出事海域附近乘坐郵輪的夫婦碰巧拍攝到了一段搖搖晃晃的畫面,記錄下了飛機在墜機之前低空劃過海面的驚險畫面。天空電視臺無止境地重播著這個片段。好在,飛機撞擊海面的一瞬間并沒有出現(xiàn)在畫面里。但是,在畫面背景里仍能清楚地聽到一個女人在尖叫著:“哦上帝呀,拉瑞!拉瑞!快看!”
其實,我完全可以撥給身邊的許多朋友,問問他們是否也有親人在同一架飛機上。但是我?guī)锥葥芡颂柎a,又默默掛斷了。打了又有什么用呢?肯尼斯?波特終于不再和那些百無一用的專家進行問答了,也不再面無表情地重播那段夫婦拍攝的影片了,而是將報道的內容轉向了其他的幾起墜機事故。當我聽說救援人員在佛羅里達大沼澤中找到了幸存的男孩鮑比,而且日本的墜機事故中也發(fā)現(xiàn)了三名生還的幸存者時,我突然感到心中又燃起了一絲希望!是的,我的確想過,原來這真的是有可能發(fā)生的,史蒂芬他們有可能還活著!
在一條報道中,我看到救援人員將一個渾身赤裸的日本男孩抱上了直升機。而在另一條報道中,一名顯然受到了驚嚇的非洲男子在廢墟上歇斯底里地呼喊著自己家人的名字,身后的背景里飄蕩著滾滾的黑色毒煙。我還看到,那個鼎鼎大名的墜機事故調查員(我曾經一度覺得他長得有點像電影里的“美國隊長”)一直在鏡頭前呼吁民眾不要恐慌。除此之外,還有一名渾身顫抖的航空公司負責人告知民眾,目前所有的航班都已經取消,并請大家等候進一步的通知。
我想,我應該是昏睡過去了。當我再次醒過來時,肯尼斯?波特已經下班了,換成了一名巧舌如簧、留著深色頭發(fā)的女主播。她穿著一件令人生厭的黃色襯衣(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件襯衣的樣式),看得我的頭一陣陣生疼,胸中還不時會涌上一股想吐的感覺。所以,當我聽到電視里提到,英國的這起墜機事故中有一名幸存者時,我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現(xiàn)了幻聽。
接下來的信息讓我震驚了。那個從事故中生還的人是一個孩子。救援人員發(fā)現(xiàn)時,那個孩子正緊緊地抓著一片飛機殘骸,在距離墜機地點幾英里處的海面上漂浮著。直升機發(fā)回的航拍畫面中似乎看不到什么細節(jié),只看到一條搜救船上有幾個人在不停地搖晃著手臂,身旁還坐著一個穿亮黃色救生衣的小小身影。
我試著不讓自己對此抱有太大的希望,但當那個孩子被抱上直升機時,記者拍攝了一個特寫鏡頭。我一眼就看出那個孩子就是雙胞胎中的一個。自己家的孩子當然只有自己最了解。
我毫不猶豫地先給梅爾打了個電話?!敖唤o我吧,親愛的?!彼参空f。老實講,我當時根本就沒想到要考慮她的感受。
事故后勤小組的人很快便趕到了我家,那速度之快就好像他們一直都躲在我家附近一樣。一名叫做彼得的創(chuàng)傷治療顧問(我從沒記住他的姓)和一名戴著眼鏡、留著山羊胡的矮個子男子和我一起坐了下來,向我通報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他們也告誡我暫時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保羅,我們必須先對生還女孩的身份進行確認?!彼€問我,是否可以聯(lián)系我其他的家人或朋友,以便獲得更多的支持。我本想打個電話給杰瑞,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史蒂芬、謝莉和小雙胞胎就是我的家人。雖然我也有朋友,但他們都不是那種可以在危難中讓你依靠的人。在我看來,他們在事后對我頻頻獻殷勤的原因,也只是想要借此大出風頭而已。我知道,這聽上去很偏激。但是有一句老話說得好,患難見真情嘛。
由于當時所有的歐盟航班都被停飛了,因此孩子被暫時送往了附近的一家葡萄牙醫(yī)院進行搶救。那一刻,我唯一的想法就是立刻飛到她身邊去。但是彼得打消了我的這個念頭。他向我保證,等孩子的情況一穩(wěn)定下來,就立刻用直升機把她送回英格蘭來。
雙胞胎中有人生還的消息如同一劑強心針,讓我慢慢冷靜了下來。彼得告訴我,飛機在準備緊急迫降之前很有可能發(fā)生了火災,所以杰西(或者是波莉——我們目前還不知道她是雙胞胎中的哪一個)大概也因此受了傷。但他們最擔心的是她會因體溫過低而有生命危險。接著,在征得了我的同意之后,他們用棉簽從我嘴里提取了一些唾液,以便帶到葡萄牙去進行DNA 檢測,確認她是否真的是雙胞胎之一。我想,這世界上應該沒有什么比自己被一根大棉簽劃過口腔內壁,同時期盼著自己親人的消息更讓人感覺不真實的了。
幾周后,在一次“277 互助會”的活動上,梅爾告訴我,當她和杰夫聽說杰西幸存下來的消息時,一直都沒有放棄希望,還總是幻想著羅琳也許被海浪沖到了某個小島上,此刻正等著別人來營救她呢。在空中交通恢復正常后,航空公司特批了一架專機帶家屬們飛往葡萄牙海岸,讓他們可以到距離墜機地點最近的地方去看一看。當時,我因為忙著照顧杰西根本就脫不開身,所以并沒有隨機前往。不過,大部分“277 互助會”的成員都去了。直到現(xiàn)在,每當我想到梅爾和杰夫望著海面黯然神傷的場景,都會心痛不已。
也許是航空公司內部有人泄露了雙胞胎之一幸存的消息,打電話來我家詢問的人真的是絡繹不絕。無論是《太陽報》的記者還是《獨立報》的編輯,大家最關心的問題無非就是“你感覺如何”、“你覺得這是個奇跡嗎”。老實說,為了應付他們無休無止的提問,我的注意力確實暫時從悲痛中轉移了出來。但是,失去史蒂芬他們的痛楚還是不時地會像潮水般涌來,被一些最不起眼的瑣事激起來。不管是一幅展示著一對親密母子畫面的汽車廣告,還是一段嬰兒和小狗在地上亂爬的衛(wèi)生紙廣告,都能讓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沒有電話打擾的時候,我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追蹤世界各地針對此事的報道上。雖然調查人員早已經排除了恐怖襲擊的可能性,但是各路專家對于事情的起因顯然還是各持己見。就像梅爾和杰夫一樣,我想我也始終無法泯滅自己內心對于史蒂芬還活著的期望。
事故發(fā)生兩天后,杰西就被轉移到了倫敦的一家私人醫(yī)院里,接受多位專家的會診。她身上的燒傷并不嚴重,但不免還是會有感染的風險。同時,盡管核磁共振掃描結果顯示,她的神經系統(tǒng)并沒有受到任何損傷,但她始終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這家醫(yī)院的醫(yī)護人員服務態(tài)度很好,給我和杰西都提供了很多的幫助。在我等待杰西的醫(yī)生簽發(fā)探望許可時,他們還專門為我準備了一間休息室。我坐在休息室里那張舒適的羅蘭愛思沙發(fā)上,整個人依然沉浸在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中,只好隨手翻閱雜志來解悶,不知不覺竟打起了瞌睡。
突然,走廊上的一陣騷動將我從夢中驚醒了。只聽一個男人厲聲喝道:“你說我們不能去看她是什么意思?”緊接著,旁邊又傳來了一個女人的附和聲:“再怎么說,我們也是她的家人呀!”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馬上就意識到在外面叫囂的人是誰了。那是謝莉的母親瑪麗琳?亞當斯,以及她的兩個兒子,杰森(他堅持讓我叫他小杰)和基斯。史蒂芬曾戲稱他們?yōu)椤皝啴斔挂患摇?。當初,謝莉從家里離家出走后,一直竭盡所能想與他們一刀兩斷、劃清界限。但是,善良的她最終還是邀請他們來參加了她和史蒂芬的婚禮。那也是我最后一次有幸“陪同”他們。雖然史蒂芬曾經半開玩笑地說,亞當斯家的那些人都應該被關進大牢里,但是對于他們的出席仍然表現(xiàn)得落落大方。在我看來,他們家的人不僅十分勢利,而且缺乏教養(yǎng),還總是喜歡教訓別人。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徹頭徹尾的大騙子,表面上裝作楚楚可人,但背地里卻是另一副嘴臉。除此之外,小杰和基斯兩兄弟的品味更是令人不敢恭維,他們甚至還用時下最紅的名人或球星的名字來給自己的孩子起名(我聽說他們倆有一大群孩子,而且都是和不同的女人生育的)。
走廊上刺耳的吵鬧聲仿佛又把我?guī)Щ亓耸返俜液椭x莉舉辦婚禮的那一天。多虧了亞當斯一家人,讓那場婚禮對于所有人來說都變成了一場永生難忘的經歷。當時,史蒂芬邀請了我擔任他的伴郎,而我又帶了自己當時的男朋友普拉克什作陪。我記得,謝莉的母親穿了一條粉紅色的滌綸連衣裙,那樣子簡直是慘不忍睹,像極了卡通片里的粉紅豬小妹① 。小杰和基斯倒是很識趣地將自己常穿的山寨皮夾克和運動鞋換成了不合身的西裝。為了置辦這場婚禮,謝莉可謂是煞費苦心。要知道,她和史蒂芬的經濟條件并不是很好,兩人的事業(yè)也才剛剛起步。不過,她還是省吃儉用地設法攢下了一些積蓄,并租用了一座小型的鄉(xiāng)村別墅來作為婚禮招待會的場地。起初,兩個家庭的成員都一直在各自的范圍內活動,謝莉的家人自顧自地聊著天,我和普拉克什、史蒂芬以及謝莉的朋友則在另一邊熱情地相互招呼著,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無事。
后來,史蒂芬每每回憶起婚禮上的那場鬧劇,都無比懊悔自己沒有給吧臺的酒水供應量設置一個上限。在瑪麗琳那段無精打采的致辭結束后,普拉克什和我起身去跳舞。我甚至還清楚地記得當時播放的是一首名為《無心快語》的歌曲。
“哎喲哎喲。”兩兄弟中的一人突然和著音樂的節(jié)拍喊了起來,“真放蕩呀,同性戀?!?/p>
“就是,該死的同性戀?!绷硪粋€兄弟也附和道。
普拉克什可不是一個忍氣吞聲的人。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分鐘我們還在相擁而舞,下一分鐘他就已經不由分說地與亞當斯兄弟扭打在了一起。現(xiàn)場有人立即報了警,不過好在最后并沒有人因此而被逮捕。當然了,這場不愉快的插曲自然是毀了整場婚禮的溫馨氣氛,也斷送了我和普拉克什之間的感情?;槎Y后不久,我們兩人便分道揚鑣了。
有時候,我總是不禁在想,幸好爸爸媽媽并沒有在現(xiàn)場目睹這場鬧劇。實際上,他們早在我和史蒂芬剛滿二十歲的時候,便雙雙因車禍去世了,死后還給我們兄弟倆留下了一筆遺產,幫助我們渡過了幾年的難關。爸爸就是這樣一個好人。
話說回來,很快,亞當斯一家便被一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護士領到了休息室里來。雖然婚禮上的事情已經過去許多年了,但其中的一個兄弟——大概是小杰吧——看到我時臉上居然露出了羞愧的神情。 “別介意,兄弟?!彼麑ξ艺f道,“這種時刻我們一家人更應該團結在一起,是不是?”
“我的謝莉!”瑪麗琳一邊啜泣著,一邊喋喋不休地抱怨著,說自己居然是看了一個小報透露的乘客名單后才知道女兒出事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們出去度假了。誰會選在一月份出去度假呢?”
在瑪麗琳又哭又鬧的時候,杰森和基斯兩兄弟則在劃著手機消磨時間,絲毫沒有打算上前安慰的意思。這讓我不禁想到,要是謝莉知道她的家人突然跑來插上一腳,該有多么驚訝呀。不過,我告訴自己,看在杰西的分上,一定不能爆發(fā)。
“媽,我出去抽根煙。”小杰說。不久,基斯也跟著出去了,把我和瑪麗琳單獨留在了房間里。
“嗯,那你是怎么想的呢,保羅?”她打開了話匣子,“太可怕了。我的謝莉就這么走了?!?/p>
我含含糊糊地說了句類似節(jié)哀順變的話。不過,我也剛剛失去了我的兄弟呀!她怎么就只字未提呢?史蒂芬不僅是我的雙胞胎兄弟,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呀??墒牵覍嵲谑菦]有精力在她面前裝模作樣地假裝親熱。
“不管他們找到的是雙胞胎里的哪一個,她都要搬過去和我們一起住?!爆旣惲绽^續(xù)說道,“她可以和喬丹、帕里斯住在同一個房間里?!彼刂氐貒@了一口氣:“除非我們能搬到謝莉和史蒂芬的房子里去?!彪m然我知道現(xiàn)在不是討論監(jiān)護權問題的時候,但我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憑什么覺得你可以照顧她?”
“要不然她要去哪兒?”
“她可以和我生活在一起呀。”
她的下巴憤怒地顫抖著:“你?可你是……你是一個演員呀?!薄八呀洔蕚浜昧恕!边@時候,一位護士出現(xiàn)在了門口,打斷了我們之間“愉悅的促膝長談”?!澳銈儸F(xiàn)在可以進去看她了。不過只能待五分鐘。”
醫(yī)護人員要求我們全都穿上綠色的防護服,并戴上面罩(我不知道他們從哪里找來那么大的衣服,居然能夠套得住瑪麗琳的虎背熊腰)。接著,一名護士帶著我們走進了一間設計得很像酒店套房的病房里,里面還放置著一張花朵圖案的沙發(fā)和一臺高檔的電視機。要不是因為杰西身邊環(huán)繞著心率監(jiān)測儀、點滴瓶和各種嚇人的醫(yī)療設備,我一點兒也看不出來這居然是一間病房。只見病床上的女孩兒滿臉都是繃帶,緊閉著雙眼,看上去呼吸很微弱。
“這是杰西還是波莉呀?”瑪麗琳小聲問道。
“這是杰西?!蔽一卮稹_@還用說嗎?
“你怎么——你怎么能肯定?她的臉都被蓋住了?!爆旣惲諉柩手f。
當然是發(fā)型了。杰西的劉海有一處特別的短。就在他們一家人準備動身去度假之前,謝莉曾發(fā)現(xiàn)她在廁所里偷偷剪頭發(fā),想要模仿她最喜歡的歌星K 小姐的最新造型。此外,杰西的右側眉毛上有一處微小的疤痕,那是她在學走路時不小心撞到壁爐架留下的。
她躺在那里,看上去是那么的弱小,那么的無力。就在那時,我發(fā)誓,我要竭盡所能地去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