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比劃劃“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這是50年代后期、60年代前期出生的人最常說的兩句話。4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他們只說這兩句話中的一句話,他們說,“我們是生在解放前,長在紅旗下”;到了70年代后出生的人,他們對這兩句話的含義非常陌生,他們不說這兩句話中的任何一句,他們只說兩個字:“哇噻!”只有我們這一代人,對這兩句話才說兩句,而不是一句或干脆不說?!吧诩t旗下,長在紅旗下”這完整的兩句話,對于寫作者來說,它不是憑空的兩句話,它有可能影響著你一生的寫作。你必須對這兩句話有自己的見解和思考,必須和你的上一代、上幾代,下一代、下幾代有所比較??墒悄惚容^了,思考了,明白些什么了,又能如何呢?這就是你的尷尬。在寫作中不可戰(zhàn)勝的不是別人,不是我們的社會,不是我們的社會意識,而是自己,是自己的頭腦。意識形態(tài)沒有像爹媽那樣管著我們,但我們自己約束、管制了我們自己。是我自己管著了我自己。為什么,因為我占全了那兩句話——“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
尷尬之三,是面對一些專業(yè)讀者,或說職業(yè)讀者時的尷尬。說到讀者,我們大體上可以把讀者分為三個群體。第一群體最多,占了讀者的大多數,他們讀書的目的,主要就是為了消遣,為了打發(fā)時光,為了增加自己的談資,為了人云亦云。他們讀書不是為了學習,更不是為了思考。如果把讀者群比作金字塔的話,他們在金字塔的底部,人數眾多,是塔之基礎,沒有他們,就沒有金字塔的存在。而在金字塔中間的,是第二群體的讀者,他們要比第一群體的讀者少得多,又比第三群體多得多,但他們讀書的目的,就不僅是為了消遣,不僅是為了打發(fā)時光。他們的目的是在消遣中“學習”,他們不僅用情感閱讀,有時還用自己的靈魂閱讀。他們是當代文學存在的最好的理由。第三群體的讀者,他們占據著金字塔頂部,人數雖少,卻是讀者中的“精英”。他們讀書的目的,不是為了學習,而是為了思考;或者說,不僅是為了消遣、學習,而且是為了思考,更重要的是為了思考。他們讀書,一般不太用情感去讀,更很難用靈魂去讀。但他們用他們的大腦去讀書,用思考去讀書,思考藝術,思考文化,思考文化與思想,思考良與莠、意義與無意義、價值與偽價值。他們是讀者中的專業(yè)讀者,讀書就是他們的職業(yè)。比如評論家、作家、大專院校中的文科老師、教授、專家,等等。我說的第三種尷尬,是指寫作者在他們面前遭遇到的尷尬。這種尷尬不是說他們說你的書不好、你的小說不值一讀的尷尬,而是他們見什么都說好的尷尬,不看書也說書好的尷尬?,F在,作家都在抱怨評論家,好像作家不抱怨評論家就不是大作家,就不我行我素,特立獨行;可說心里話,一些評論家也確實有讓人抱怨的地方。現在,評論家不看書是比較普遍的,作家不關心當代文學更是普遍的。為什么會出現文學的批評中心由北南移的傾向?由作協(xié)、社科院、文研所等傳統(tǒng)中心向院校轉移的現象?這種轉移是好還是不好,為什么會出現這種轉移,這些我們都不去管它,重要的是評論家要看書,作家要關心當代文學。職業(yè)的、專業(yè)的讀者要對自己的言行負責。有一次,我和一位好友、評論家聊天,談到評論家不看書亂發(fā)言的事,他說你們作家不看書一寫就是幾萬字、幾十萬字,一拿就是一大筆稿費,憑什么要求評論家一看就是幾萬字、幾十萬字、上百萬字,一寫也就幾百字、上千字、一萬多字,辛辛苦苦就拿幾包煙錢?他這一問,讓我無話可說,和一出門撞到了柱子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