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某某閣、某某齋、某某堂的印刷品而言,我更喜歡原箋,喜歡友人手繪草蟲、蘭葉、瓦盆、茶器的清供底紋,再用濃墨書以魏晉風味的行楷,從遠方寄幾句問候語來。我寫作累時,經常在書房里展玩,拿顏之推的話講,這叫“尺牘疏書,千里面目”。隔千里萬里也能聽到朋友的關懷。一燈細煮情如酒,化作紅箋小字詩。雅展友人的彩箋,一如和友人握手,一如與友人相擁,詩、書、畫、印、情,滿屋子都是友人的氣息。每讀友人彩箋,我常常會憶起白居易和元稹之交: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當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這種想念,這種牽掛,可以天荒地老。
箋是最小的文學形式,幾十個字,不到百字,便可以將人情冷暖,陳情抒懷隱含其中,史料記載:李商隱的《雨夜寄北》,最早就是以箋的形式,到達閱讀者的手中。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在箋上作書,與作家著書全然不同,作家著書眼球越多越好,而箋上書是給特定對象閱讀,是春見山容,夏見山氣,秋見山情,冬見山骨的文字,很少有“飾”的成份。箋上書,是一種特殊的文學,相對而言它比公開的著作更真實,也更具個性。漁樵閑話是史詩,凡人亦有非常言,這里面有天下計。
我非常喜歡制箋,也喜歡箋上作書,若干年來堅持雁音傳書,若干年來不棄此道。我畫畫裁下來的紙,都會把它收集好,空閑之時會以淡彩或朱砂作小品畫或清供圖,繪制好放入夾中,待需時檢出,以小楷書之,敘事陳情,草草耳耳,既樸素清雅,又不失古意。元旦時我會取出水仙靈芝,春節(jié)時我會取出童嬰爆竹;盛夏時我手繪紅蓮佛手,深秋時我手繪枇杷草蟲。為人祝壽當畫紅碩壽桃,友人遠行當贈香爐梅瓶。這些年來,我制箋、書箋、寄箋無數,遺憾的是大多屬單飛雁,好一點的能收到一頁鋼筆字,次一點的就是一條短信,先是一通表揚,然后是加感嘆號的兩個字——謝謝!我很少能收到別人寄贈的精箋和瑤草。時代變了,大量的新思想新內容進入了我們的頭腦,現在人太忙了,還有幾人貪戀松下悟道,雨中吟詩?箋不知不覺也成了傳統(tǒng)的東西,陳舊矣?我似孔乙己,沒辦法,始終對“回”字的四種寫法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