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圖斯特拉上的是哪座山?下的又是哪座山?那當然也可以完全屬于純粹的文學虛構(gòu)或哲學—文學虛構(gòu),但我觀察了這湖南、湖北之山后,我相信尼采筆走龍蛇之時,他心目中一定是以這湖北之山為靈感之觸媒的。
作為一個詩人哲學家,靈感必定常常光顧尼采,這一點可以以尼采寫到的靈感經(jīng)驗為據(jù),尼采如此寫道:“啟示這個概念,其含義就是,突然間我們可以非??煽康睾途_地看到和聽到一些能夠深刻地震撼和推翻一個整體的東西,這個概念描寫的就是實情。我們聽到了,但不去尋找;我們拿到了,但不問是誰給的。一種思想就像閃電一樣發(fā)光,是必然的,毫不遲疑的,我從來沒有選擇過。一陣欣喜若狂,狂喜無比造成緊張的情緒,有時使人熱淚盈眶,步伐隨著緊張心情不由自主地時而快速,時而緩慢;一種完全失去的自我控制而清楚地感覺到渾身上下劇烈的戰(zhàn)栗;這時感到一種莫大的幸福,這種幸福和最大的痛苦、最深的憂郁都不是對立面了,而是具有制約性、挑戰(zhàn)性,而是光譜中必不可少的色彩;一種韻律關(guān)系的本能,這種本能跨越公式的廣闊空間——長度,也就是根據(jù)一種長跨度韻律的需求,幾乎是靈感力量的標準,一種對抗其壓力的張力的平衡力。一切都是在最高程度中無意發(fā)生的,但是如同在一場自由感、絕對性、權(quán)利和神圣的風暴中發(fā)生的一樣?!?/p>
既然不能進入尼采故居,又為何不去另辟蹊徑呢?我猶豫了一陣,還是走上了早就看見的那條位于屋后的登山之路,有個小巧的木牌標示它是“思之路”。
小徑不長,濕氣很重,不一會,我就登上了一片寬闊的山谷間的平緩地。有些草長過半尺,一些地方有幾層落葉鋪墊,所以覺得腳下總是軟綿綿的,由此感到一種暖意。由此地再向上綿延而去的山體顯得特有渾厚感,遠處有一條索道直接開到接近最高山巔的地方,巔頂上的積雪發(fā)出灰白色的光。
尼采于1882年春天與21歲的莎樂美首次相遇,那是在羅馬的一間教堂里,尼采大她17歲。據(jù)莎樂美模模糊糊的回憶,她與尼采曾在米蘭北部一座四百多米的山上有過較長時間的單獨接觸,似乎在那一次接觸中他們有過接吻。但那之后,那種愛的感情有始無終。也許,準確說來,那種開始未必是真正的開始,那種選擇一開始就注定是種錯誤的選擇。
那段時間里,尼采內(nèi)心里充滿著非常特殊的肯定的激情,他將那種激情稱之為悲劇激情。他還為莎樂美的詩作譜寫了用于混聲合唱的《生命頌》,并在萊比錫出版了總譜。他滿懷希望地說:“將來總有一天,人們會唱著這支歌來紀念我?!薄胺彩悄軌驈倪@首詩歌的最后幾句歌詞中悟出某些含義的人,就會猜到,我為什么會喜歡和贊賞它,因為這后幾句歌詞包含著偉大。不能將痛苦視為反生命的,‘你再不把剩下的幸福給予我,那好!你還會有痛苦……也許我的音樂在此處也是偉大的’?!?/p>
我在那片平緩地上沉思良久,包括想到尼采與莎樂美的那次接吻。我甚而幻想到,這片平緩地具有完整而充沛的私密性,具有完整而充沛的浪漫性,具有完整而充沛的從孤獨發(fā)出的合眾渴求,要是他與她是在這片平緩地接吻呢?能否將開始變成真正的開始,并將真正的開始導向真正的沒有結(jié)束?
幻想呀,與其說是對于未來而發(fā)生的,不如說是對于歷史而發(fā)生的。對于未來而發(fā)生的幻想,還可能是清醒者的幻想。對于歷史而發(fā)生的幻想,完全就是瘋狂者的幻想。
當下瘋狂者的幻想肯定是不會倒流著去歷史中實現(xiàn)的,即使是通過蟲洞,通過所謂時光隧道,都不能。于是,我是否應(yīng)該中斷一些對于歷史的幻想呢?難道要讓我發(fā)起對未來的幻想而使我變得更清醒點嗎?誰要提供給我幻想之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