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尤其是成都,因山水之勝,風景之美,歷來吸引著各路人馬頻繁出入,他們在或短或長的羈旅中,不忘將他們所看到的蜀中景致,傳達給友人,展示予讀者??途映啥嫉年懛盼蹋瑘髧鵁o門,賞花飲酒便成了他在成都生活的核心內容,以至他回山陰老家多年后,還動情地回憶起青羊宮、浣花溪梅花遍開的盛況 :“當年走馬錦城西,曾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斷,青羊宮到浣花溪?!保ā睹坊ā罚╆懹尾惶貝勖坊?,四川人愛海棠的傳統(tǒng)——東坡謫居黃州時,深情回憶起故鄉(xiāng)的名花海棠道 :“陋邦何處得此花,無乃好事移西蜀!”——深深感染了放翁,“走馬碧雞坊里去,市人喚作海棠癲”。四川人把與自己有相同愛好而深溺逾己者,一般親切地稱他為 :“這個癲子!”這里面的贊佩,乃至引為同調的欣悅,是不言而喻的。難怪放翁要把四川當作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在垂暮之年,頻入夢中來。羈旅四川的外地人固然看到了四川人之耽溺養(yǎng)花,而那些貶謫在外乃至遷徙外地的四川人如蘇東坡、楊慎、費密,就更深情感到養(yǎng)花種竹于他們的重要。楊慎家在明代是望族,現(xiàn)在的桂湖在彼時即以“荷香桂馥”著稱于世。而川西平原家家戶戶之種竹蒔花,完全是久有的習俗,至今不衰。房前屋后完全被花草和竹子包圍,使人有生養(yǎng)其間的幸福和自得。東坡之“不可一日無竹”,“無竹使人俗”,可稱是愛竹人的宣言,因戰(zhàn)亂而外遷江南的費密在表達他對家鄉(xiāng)的思念時,直截了當地說“當門慈竹八千里”(《思蜀》),雖有夸張,卻也道盡了竹繞屋籬的美妙景致。如此不絕的贊美,從古至今,進出四川者,代不乏人,從未消歇。從清代詩人李調元而后,到近代詩人趙熙,再到抗戰(zhàn)時旅川的作家葉圣陶,以及 20 世紀 60 年代訪書講學于川大的學者謝國楨,無不透出對成都乃至四川花木繁盛的贊美。
四川以及成都這種養(yǎng)花蒔草的傳統(tǒng),對花木的熱愛,簡單點說,有文人的倡導,也有偏安一隅如后蜀孟昶這樣的皇帝,遍植芙蓉于成都的示范。但更為重要的是,有花的栽培,必有花的買賣,至少從唐代開始就有的花市,一直綿延至今。有交易,必然促進品種的改良,提高人們的欣賞能力,于是又滋生了另一個踏春賞花的習俗。從浣花溪到九眼橋,沿錦江兩岸,游賞之盛,各種文獻特別是許多頗有民俗意味的竹枝詞里,都有詳細的記載,就連古代深處家中的婦女,在這樣的時刻也被特別允許出來賞玩,因此才有薛濤的“今朝縱目玩芳菲……教人識是看花歸”(《春郊游眺寄孫處士》)的美妙詩句。只是到 20 世紀初才因錦江水量驟減,此種游賞習慣才趨于式微。但現(xiàn)在的踏青遠足乃至游農家樂,何嘗不是游船賞春的變種呢?
2006 年 2 月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