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是曾經的輝煌,金字塔是死去的紀念,兵馬俑是專制的見證,它們雖然足夠驚聳世界,但給普通民眾并沒有帶來多少好處。在這些世界奇跡當中,大都是僅供瞻仰憑吊的死物,并不能對現代人的生活提供實際的支持。唯獨都江堰,至今光耀千古,既可供人吊古懷物,起滄海桑田、陵谷遷改之嘆,更為難得的是,它至今澤被黎庶,惠及當代。遍覽世界,將文物及實用集于一身、古今同體、雙美合璧的世界奇跡,都江堰真可謂絕世無雙。沒有魅力久長、活力四射的都江堰,你難以想象在國家板蕩時——如南宋抗擊蒙古入侵以及中國抗擊日本侵略等——川西平原乃至整個四川能有如此豐饒的物產和殷實之賦稅,擔當起民族復興大業(yè),撫平百姓家國興亡之痛。至于水旱從人、不知饑饉、豐年常在的景象,就更無從說起。
既如此,為何這獨一無二的都江堰只誕生在四川成都,而非世界其他地方呢?其間的因素固多,如與地理、氣候諸方面都深有瓜葛,但與都江堰依憑的青城山,作為道教的發(fā)源并且光大之地,卻有著雖然隱晦但更為不可分割的關聯。都江堰與青城山,真可謂山水同輝,樂山的仁者,樂水的智者,必然集結趨拜不絕。
一
很多具有創(chuàng)始性的事情,由于年代久遠,無從查找而湮沒不聞,消息于天壤間。公元 141 年(東漢永和六年)的某一天,一位幾年前風塵仆仆輾轉來到鶴鳴山開辟草萊的江蘇人,正在竹簡上畫一些只有他自己能辨認的符語,當他畫完最后一道符圖,并寫完最后一個字時,長長舒了一口氣 :這么多年,24 篇道書終于寫完了。我也可以有更多的精力畫水符咒為災難中的老百姓治病,將所有的鬼怪驅盡降服了。
說這話的人,名叫張陵,又名張道陵,后世更廣為人知的稱呼是張?zhí)鞄?。一個江蘇人不遠千里來到偏僻的西南,弘揚自己的道法,勝算幾何?這是個值得探討的事情。西南地區(qū)不像比較開化的江蘇,此地巫氣尚重,鬼怪流行,但四川人民的淳樸良善,好像一張白紙可以畫最新最美的圖畫,教化起來,成本較低,比較聽話。加以東漢末期,朝綱委頓,民生艱迫,張陵又能為許多人免費看病,有很高的驅鬼降魔能力,所以深受民眾的歡迎。但要弘揚自己的道法,僅靠民眾對自己的尊敬,顯然是不夠的。而來求醫(yī)的人又那么多,鬼怪妖魔需要驅逐,簡直讓他忙不過來,于是他大膽地做出了個擴大自己隊伍的決定 :凡是想信他教的人,想請他畫水符看病的人,讓他驅逐附在他們身上妖魔鬼怪的人,只要交五斗米,就可以加入他的教會,作為信教的保證金。這便是歷史上著名的“五斗米道”。中國本土宗教——道教由此正式誕生了。
前有照,后有靠,是堪輿家對一座城市之山形水勢的要求,而成都完全符合這個標準。照鑒它的是從都江堰順流而來的錦江,它背靠的雖不是一座山形高大卻意義非凡的山脈,那就是著名的邛崍山脈。說它著名,可能許多人會不服氣,因為即便在四川,它也沒有峨眉山、貢嘎山、四姑娘山的名氣大,何況全國那么多名山勝景呢?但要講究一座山的氣場,以及它對中國人生活方式的深遠影響,恐怕邛崍山脈的偉力就無可阻遏地突顯出來了。林語堂先生在《生活的藝術》里說,中國人許多可愛的生活方式,都深受道家的影響。鶴鳴山與青城山都同屬邛崍山脈的支脈,可謂邛崍山脈的兄弟山,缺少它們任何一方,便無法上演道教誕生、弘揚以及發(fā)展壯大的“兄弟好”,亦如一車之兩輪,一鳥之兩翅,缺少任何一方,都將失去應有的平衡。
當我 1997 年第一次來鶴鳴山參拜的時候,因為正在修繕,顯得荒蕪而清冷,器局稍嫌逼仄,只有那株據傳為張三豐手植的大柏樹在那里硬挺著。但一個人行走在道觀周圍,還是深感其間的氣脈向我襲來。鶴鳴山作為道教的發(fā)源地,與青城山作為道教的光大之地,其實都同屬古青城山的包納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