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騾子。騾子這種牲畜不好說。它是馬驢雜交的產物。馬配驢生馬騾。驢配馬生驢騾。馬騾高大,驢騾矮小。騾騾相配便啥也生不出。騾配驢也啥都生不出。所以,騾欺負小母驢沒人管。人知道騾胡日鬼呢。騾是最悲哀的動物,它的一生是一塊種不出糧食的地。
我不了解騾子。我小時候家里其它牲畜都養(yǎng)過,就是沒養(yǎng)過騾子。
在我的情感中牛最可靠。牛是家里的長兄和慈父。在那些年月里,有多少人家是被一頭老牛拉扯著一步一步從苦難中熬出來。
三三兩兩的牲畜們,在坡上溝底的地里找草吃。英格堡的一年早早結束。在鄉(xiāng)下,人們很少按日歷上的年月過日子。莊稼收進麻袋,口子扎住的那一刻一年就算完了。剩下的時日牲畜和人都僅有兩件事:睡和吃。
一些牲畜會被人吃掉。更多的仍會在地里找草吃。天黑后回到圈里。這種日子里做人當牲畜,都一回事。
我注意到路邊地里的一頭黑母牛,頭朝北吃一陣草,又調轉身,頭朝南吃一陣,把另半個身子給太陽曬。牛顯得比人會曬太陽。
坐在墻根的那些人,一下午面朝西,胸脯曬燙了,臉曬燒了,也沒見有一個人轉過身,讓后背照一會兒太陽。人顧不到身背后的事。
最后,太陽快落山,剩下半個日頭時,我看見那頭黑母牛屁股對著太陽,放一個屁,甩幾下尾巴。母牛對待不行的老公牛就是這個動作。
驢是最不安分的牲畜,邊吃草,邊側耳聽人說話。我懷疑驢早聽懂了人話,有時在地里吃著草,突然一蹦子跑回村里,湊到人群跟前。那時人正在開會,商量啥事情。驢悄悄地聽上一陣,突然一陣鳴叫,發(fā)出不同的聲音。
人全扭過頭,罵聲驢日的。拾個土塊扔過去,驢蹦跶蹦跶跑開了。跑出幾十米停住,再側耳聽一陣,覺得沒啥大不了的事,又回地里吃草去了。
驢是村里活得最累的牲畜。在體力上它是最輕閑的,重活全讓牛和騾子干了。關鍵是它腦子里想人事。
人說的話最后全灌進驢耳朵里。一個村莊里的事到頭來可能只有驢琢磨清楚了。人又從不把驢當回事。驢把聽見的人話連同草料一起,消化成驢糞蛋拉在田地里。
人吃到的最好的糧食是從一堆驢糞上長出來的。
其次是從一堆牛糞上長出來的。
再其次是馬糞上。馬把勁都用到奔跑上了,馬糞就沒勁了。
當然,更多的好糧食是從羊糞上長出來的。羊最多。
200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