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宦官制度、中國男性主體性和女性解放(5)

生為女人:性別、身體、欲望、情愛與權力 作者:孔見 王雁翎


問題不在于這些真正實行了閹割手術的人有多少——他們在數量上的有限,很容易讓人認為這種現象只與人口上的少數有關;比閹割的人口分布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種制度,是這個社會所有男性都同意、認可并參與鞏固強化的一種體制。這種制度承認并一再復制這樣的神話:在一個至高無上的男人面前,其余所有的男人都需要讓步;那些沒有被閹割的男人,將盡一切可能滿足那個唯一的男人的需要,包括獻出自己的生命。在這樣一種制度下,“被閹割的焦慮”就不是只存在于符號或者想象之中,而是一種活生生的現實。比照已經被割掉生殖器的太監(jiān),這些人只是暫時替皇帝保存這些東西而已,從本質上,它們不屬于他們本人?;蛟S是因為受罰,或許是出于效忠,一旦皇帝有這樣的需要,那么,他們將隨時奉獻出來,沒有后悔的余地。而迄今皇帝還沒有發(fā)出這樣的命令,僅僅是皇恩浩蕩的體現。在這個意義上,宦官制度并不是那個社會制度的不起眼的附屬部分,而是它的表征乃至核心所在。否定一部分男人(太監(jiān))的性別身份,實際上是否定除了皇帝之外其他所有男人的性別身份,至少在皇帝面前,其余的男人都是“次男人”,有待完成最終的閹割手續(xù)。因此,凈身就不僅是發(fā)生在一些男人肉體上的事實,它也發(fā)生在其余男人的意識當中。當一些男人身體上遭受閹割之時,另外一些男人在精神上、人格上、尊嚴方面就毫發(fā)無傷嗎?被割掉的男根是個空洞,另外一些男人雖然掛著那個東西,但也是徒有其表而已,對許多人來說,它僅僅意味著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

當然,這套邏輯適用于自愿加入這套游戲的人,適用于那些迫切地想要改變自己的貧賤地位、想要在險惡的朝廷官府中謀求生存和權力的人。應該說,傳統(tǒng)封建制度的皇帝并不直接召喚每一個人,只要不犯上作亂,你是井水,皇帝是河水。但是對那些不甘心居人下、想和皇帝同飲一江水的人,卻不一樣。他們接受皇帝的詢喚,想要在這種等級制度中獲取一個位置,但皇帝對他們的要求是制裁性的——必須把自己打掃得干干凈凈,除去自身的一切私心雜念,讓自己成為皇帝意志的跑馬場。由于其完全金字塔的性質,處于這個等級制度上的每一個層次,都有在它上面的更高一層,因而它自身仍然是易受攻擊和面臨威脅的。我完全不想用“女人”這個詞,但是在那種權力游戲中,皇帝和臣子的關系,經常被比喻為“男人”和“女人”的關系。凈身入宮的男人在有地位的太監(jiān)的引領下,要立下“婚書”,即把自己當作女人一樣“嫁”到宮里去;而一些得不到皇帝重用的男人,會把自己比作遲暮的“香草美人”或者“宮廷怨婦”,抱怨皇帝不垂青他們。這種現象拿西方的女權主義理論是無法解釋的,那里有一個“菲勒斯中心”,即男根中心;但是在中國,即便是男根,也不是牢不可破的,它時時處于被閹割、被削弱、被威脅的危險之中。對許多男人來說,這個表述改為“只有一個男根是中心”更為恰當。而他們自身,則處于“去勢”和“非雄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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