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電影的問題,往往在于有故事,卻無主題。
在創(chuàng)作時,我們抓住了精彩的事件、曲折的經(jīng)歷、傳奇的人物,我們把它構筑成一個故事。只是塵世中每天盡是生死愛欲、悲歡離合,我們怎么決定該把哪件事情放進故事中,誰家事跡值得刻鑿于菲林之上?這樣需考慮到,到底事物能否呈現(xiàn)出一個主題,這個主題就是創(chuàng)作人本身要賦予故事,有時可能當事人本身也未曾發(fā)現(xiàn)。就如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看到了有關老人捕魚的新聞后,一直把它留下來。到多年之后,才把它寫成《老人與?!罚═he Old Man and the Sea)這部經(jīng)典作品。
《老人與?!分v述的是老人在捕魚時,跟大魚之間掙扎的故事。最后,大魚被拖在船邊回到港口時,已經(jīng)被鯊魚吃掉。這是一個故事,但同時呈現(xiàn)出一個主題,那就是在斗爭中沒有哪一方能夠獲勝。大魚和漁夫在這場搏斗中,都未嘗得到丁點兒利益,這是故事所呈現(xiàn)的主題。
尋找故事的主題是導演的天職,也是對故事的一種升華,這是拍攝電影時一直依據(jù)的目標。明白故事的主題是什么,那就會方便你的創(chuàng)作。這樣在緊張的拍攝期間,你便不會迷失方向,正如船長手握可靠的航海地圖,在驚濤駭浪中,他知道自己要駛往哪個方向。很多時候,拍攝工作難以預計,突然出現(xiàn)問題,有時要剪掉兩天的戲份。一旦你知道故事的中心所在,你可以刪去不傷及主題的情節(jié);要是自己拿捏不準,結果導致傷筋動骨的,可能正是你自己。
過去曾在電臺做清談節(jié)目,每天早上7時至10時。在3小時內,基本上就是跟其他主持人討論時事。由于我們早起,清晨5時半便回公司開會,比一般聽眾都早看報紙,因此我們可以把新聞拿出來討論。但最重要的,是我們除了比聽眾早讀報紙,然后用嘴巴在大氣電波中講述一次那段新聞外,更需找出一個自己的視點,就是為新聞故事尋找一個主題。那個主題本來可以在新聞中并不存在,是你個人賦予的。也許別人不認同,但這是你對此事的獨特觀點??墒怯袝r某些主持卻不明白,以為討論一個新聞,就是把整段新聞念出來,然后隨便說句“那人真慘啊”作為結語來蒙混過關。這種評論,其實并不富有哲理性,基本上和酒樓鄰桌的師奶或維園老伯口中所說的論點并無區(qū)別,這只是3分鐘內得出的結論,沒有對事情作出提煉,也沒有加進評述者的智慧。
我們看一件事,不能只看表面,而應從此事引申到別的事情上。
有一次看到一段國際趣聞版的短報道,一名英國飛機師,童年的夢想就是拿著一大堆的氫氣球,把自己升上天空。待升至某高度,就放手從空中跳下來開降落傘。其實這是個簡單的道理,理論上是可行的。只是從來沒有人做過,大家除了把這當作笑話一則外,就大概只能在《飛奔鴕鳥和大灰狼》(Road Runner Show)之類的卡通片內看到??墒钱斈菣C師退休時,還真的決定把這個計劃付諸實行。結果他綁著百多個氣球,一直升到4000米的高空,然后把氣球割斷跳傘跳了下來。最后,此事被列入了吉尼斯世界紀錄大全。憑這事,我們看到什么?當然最簡單的,你可以說“真瘋狂啊”、“怎會有人這樣做呢”。
但這事其實有一定的象征意義,它隱藏了萬物的玄機。在這個行為上,哪一段時間最危險?其實并不是升到4000米高空,而是升離地面超過5米又未達至1000米之間,因為這高度可以跌死,而又未達至降落傘能夠打開的高度。人生中任何時候都會遇上這樣的危險,世間的所有事情,到達了某一極致,就會有種防護機制,令當事人免受傷害。就正如犯罪一樣,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社會也沒有辦法捉到大奸大惡的人,因為當一個人犯罪到某一個層次,就找到一個防護機制,例如,可雇用些非常杰出的辯護律師團替他洗脫罪名,更有甚者,他本身可能就是當權者,會把一切罪行,以法律之名合理化,因此,我們捉不到這個階層的人。正如當氣球升到1000米以上時,那機師就可以打開降落傘。因此我們就只能抓到在這個階層以下的罪犯。當然要是他犯的事太小,例如只是偷鄰家女生的內衣褲,我們可能也很難抓到,這種罪狀實在是太微型,正如還未至5米,跌下來也可以承受(我隨便說的一個數(shù)字,可沒經(jīng)過驗證喲)。
氫氣球跳傘一事,其實也能套進社會上各種階層的人。許多成功人士也需要突破這個1000米關口,一個能夠展開良性回饋前的里程碑。突破了,你將會是英雄豪杰;不能突破的,就只會淪為悲劇英雄。
電影中,主角往往有著這樣的命運。當你找尋一個主題,我們就能從此新聞出發(fā),去構想這機師生命中的其余問題,他能做到這個,但他的感情關系能突破這個關口嗎?他與親人的感情,又能否承受得起這樣的風險?沒有主題的故事,有點像沒有獲得高潮的性愛。過程可能精彩,但到最后,會有種若有所失的茫然。激情過后,卻有點不是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