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網(wǎng)上看到一篇文章:《內(nèi)政作君子,外交當小人》。作者認為,一個國家的政府,主要有兩件事要做,第一件事是內(nèi)政,第二件事是外交。處理內(nèi)政要以君子思維為主,政府官員、政府政策、國家法律,在對待國民的問題上,要坦坦蕩蕩;外交要以小人思維為主,在處理對外關系時,要盡可能周旋,據(jù)理力爭,寸利不讓。君子與小人是截然相對的概念,以此來解釋國家職能的內(nèi)外兩面,倒是有一點新鮮,也有一點形象。
所謂君子,以前是對統(tǒng)治者和貴族男子的通稱,或者妻子稱丈夫,后來則主要泛稱有才德的人。小人呢?以前還有自謙的意味,后來就是專指那些行為不正派的人了。錢泳《履園叢話》認為:“行仁義者為君子,不行仁義者為小人?!本褪钦f,君子和小人是通過個人的后天行為來區(qū)分的。所以他的“君子、小人,皆天所生”,不是說二者先天即有,而是說是一種必然存在,因此,“將使天下盡為君子乎?天不能也。將使天下盡為小人乎?天亦不能也?!饼彑樤凇冻擦止P談》中也有一說:“多生君子,不如少生小人。”這應該是氣話。在他看來:“漢末名士,乃是真名士;宋世儒者,乃是真儒者。漢亡而宋弱,剝床之禍烈矣?!闭婢佑彩菙巢贿^真小人,龔煒很有些無奈,只有恨恨地道出心中的感慨了。剝床,代稱殘害忠良或迫身之禍,語出《易經(jīng)》:“剝床以足,以滅下也?!鼻宄悏衾住吨芤诇\述》曰:“剝床以膚,切近災也?!庇终f:“陰禍已迫其身也。”剝床就成了專有名詞。
根據(jù)人的行為,劃分出君子與小人兩大行列,只是一個類的劃分。實際上在君子或小人的隊伍中,也是千姿百態(tài)、千差萬別的,所以錢泳還說:“君子中有千百等級,小人中亦有千百等級。”于是,“君子而行小人之道者有之,小人而行君子之道者有之;外君子而內(nèi)小人者有之,外小人而內(nèi)君子者有之,不可一概而論也”。想一想這個說法很有道理,倘若二者涇渭分明,一目了然,人類豈不是可以肉眼分類?莊綽在《雞肋編》推薦一首五言絕句,說是可以鑒別“小人之相”:“欲識為人賤,先須看四般,飯遲屙屎疾,睡易著衣難。”認為拿去當樣板,“蓋無不應者”。老實說,字面雖然不難理解,但除了“為人賤”三個字之外,筆者還真參不透其中的玄機。倒不如同書另載的一件事容易判別:唐太宗賞玩禁中樹,說:“此嘉木也!”宇文士及立刻“從旁美嘆”,跟著喝彩。太宗乃正色曰:“魏征常勸我遠佞人,不識佞人為誰,今乃信然?!痹谔谘劾?,隨聲附和者就是小人的一種。
君子、小人既然有“千百等級”之分,就必然有極品產(chǎn)生:極優(yōu)品或極劣品。周锜《寓圃雜記》載,明憲宗也就是成化皇帝“很知人”,有一天他對通政陳定說:“尚書蠱寬是君子中之君子,甄容是小人中小人。”有一年元宵觀燈,成化帝命大臣皆賦詩,詩成,“有鈔幣之賞”。甄容也來了一首,但成化帝看也不看,說:“汝素不能也?!钡矝]讓他空手,“與餅餌數(shù)枚”,不是獎賞,而是“以赧之”??雌饋恚拇_骨子里瞧甄容不起,可怪的是,周锜說,成化知道蠱寬和甄容如此不同,“然各任其材,曹無廢事”,如甄容這種“極劣品”究竟從事什么才合適呢?遺憾《明史》里沒有二人的傳,使我們無從了解成化帝的判別標準。
《三垣筆記》載,明朝崇禎皇帝即位,侍御倪文煥以附崔呈秀而被削職回家。他的同鄉(xiāng)、中書喬可聘去看他,文煥神色沮喪。喬可聘說,別的人不用說了,楊漣、左光斗兩人,“以忤珰罹禍,君子也,公糾之,何故?”倪文煥說:“一時有一時之君子,一時有一時之小人。我居言路時,舉朝皆罵楊、左諸人,我自糾小人耳。如今看起,原來是兩個君子。”倪文煥這是在試圖模糊君子和小人的原則界限,以為自己開脫。崔呈秀是什么人?《玉鏡新譚》載“惡黨之私呼魏忠賢”,別人都叫他“九千歲”,而崔呈秀“直呼為親父”!后面一則更說他,“其不忠不孝如梟獍,其殘害忠良如豺狼,其貪婪淫穢如狗彘”。梟獍、豺狼、狗彘,疊加在一起,崔呈秀是什么貨色就很清楚了。當然,我們要依照古人對動物的認識,比如他們認為梟為惡鳥,生而食母;獍為惡獸,生而食父,所以梟獍就是忘恩負義之徒或狠毒的人。同朝梅之煥說:“附小人者必小人,附君子者未必君子”。前面半句用之于倪文煥與崔呈秀,恰當不過。
清代學者王士禛還有一個觀點:“待小人宜寬,乃君子之有容。不然,反欲小人容我哉!”在大的原則來看,說得非常在理;但今人一般都是把貪官比作小人,從這個角度看,王的話就不能茍同了。
2005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