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以詩人的眼光,看天朝自掘墳?zāi)?

天朝1793-1901 作者:聶作平


龔自珍一生中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生活在京師和老家江南,他沒出過洋,也不會外語,可以說,他對西方的了解,不見得比當(dāng)時的一般知識分子更多。然而,身為一個憂世成癖的人,龔自珍憑著歷史的經(jīng)驗和直覺,深深地知道他所處的這個時代,這個國家,這個王朝已經(jīng)暮氣沉沉,大廈將傾的窘境正在一步步地逼近。

通讀龔自珍詩文,不時能從中發(fā)現(xiàn)他對衰世的警告與悲嘆。這些詩文里,有一些共同的詞匯,諸如暮靄、夕陽、日之將夕——他正是以這些形象的詞匯,表達(dá)出對衰世的哀痛和憤怒:

《己卯雜詩》其一二

樓閣參差未上燈,

菰蘆深處有人行。

憑君且莫登高望,

忽忽中原暮靄生。

逆旅題壁次,周伯恬原韻

名場閱歷莽無涯,

心史縱橫自一家。

秋氣不驚堂內(nèi)燕,

夕陽還戀路旁鴉。

東鄰嫠老難為妾,

古木根深不似花。

何日冥鴻蹤跡遂,

美人經(jīng)卷葬年華。

尊隱

日之將夕,悲風(fēng)驟至,人思燈燭,慘慘目光,吸飲暮氣,與夢為鄰,未即于床……

如果說這些篇什中,龔自珍對現(xiàn)實的批判還比較隱晦,還通過一系列的比喻與擬人來諷喻現(xiàn)實的話,那么在他著名的《乙丙之際箸議第九》中,則直白無誤地指出,他生活的時代,是一個令人絕望的不折不扣的衰世。

龔自珍認(rèn)為,自有文字記錄以來,中國的歷史可分三等,分別為治世、亂世和衰世。亂世容易區(qū)分,甚至亂世還可以寄托希望;畢竟,一個亂世的終結(jié),往往意味著一個承平治世的來臨。而衰世的奇異之處,就在于它竟然和承平的治世非常相似:“衰世者,文類治世,名類治世,聲音笑貌類治世。”尤其吊詭的是,衰世的昏暗無光,卻易與治世的樸實無華相混;衰世的沉寂無聲,卻易與治世的和平靜謐相混;衰世的道路荒廢,河岸毀壞,一片平坦,卻易與治世的坦蕩平展相混;衰世的人心昏濁不明,無所思慮,從而根本不可能有獨立思考后發(fā)出不同聲音導(dǎo)致的言論上的過失,卻易與治世的一切都完美無缺,人民無所議論相混。判斷亂世很容易,判斷衰世還是治世,卻不僅需要勇氣,更需要明察秋毫的睿智,尤其是當(dāng)統(tǒng)治者利用衰世與治世的表面相似,竭力把衰世粉飾鼓吹成治世之時。一言以蔽之,龔自珍生活的時代是大變革與大動蕩即將到來的前夜,原本是山雨欲來、百患叢生的衰世,但因為剛剛過去的所謂康乾盛世,這個衰世不僅被統(tǒng)治者認(rèn)為是治世,就連廣大庶民也因被洗腦而認(rèn)為是治世。在這個與世隔絕百年孤獨的國家,在從小就被灌輸了所謂內(nèi)諸夏而外夷狄思想的民眾眼中,他們那個日之將夕的國家,依然是世界的中心,依然是萬國來賀四夷賓服的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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