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造物有真宰嗎
自然而然的存在,不知其所以然而然的存在,這便是大自然。大自然,萬物之母也。僅就萬物之一的人而言,我們身上每一微粒,我們心中每一觀念,無一不是大自然賜予的。設(shè)若沒有大自然的存在,哪來我們這些人呢。所以說,大自然造我。但是,設(shè)若沒有我們這些人的存在,大自然到哪去取得造象材料,以顯示其自體的存在呢。所以說,我即大自然。
由此可見,大自然距離我很近吧。雖然很近,我還是不了解大自然造我的詳細(xì)具體操作過程。這個操作過程,如此獨特,如此復(fù)雜,如此深奧,如此神秘,使我猜想恐怕有個造物真宰,悄悄冥冥地存在于宇宙。細(xì)想此事,太奇怪了,他老人家造出我們,我們查不到他一點征兆;他老人家言而有信,我們瞧不見他一閃鴻影;他老人家事事躬親,我們拿不到他在現(xiàn)場的一件物證。
我不知道大宇宙是否有造物真宰。且看看人體,這小宇宙吧,是否有真君。人體,眼二耳二鼻孔二口一尿道口一肛門一,共九竅;心一肝一脾一肺一腎二,共六臟;骨塊二百有余,以及其他器官,合作共存,實現(xiàn)生命。各個器官,我該對哪個疏遠(yuǎn)?對哪個親近?難道我不該一視同仁地善待它們?請你回答我,你對自己的器官,是偏愛哪一個,還是泛愛它們?說它們是一群男女傭人,沒有哪個是真君,可是誰做統(tǒng)領(lǐng)?難道傭人統(tǒng)領(lǐng)傭人?說它們是輪流做真君,倒比較近情。舉例說,走路腿為君,打架拳為君,算賬腦為君,消食胃為君,膀胱脹得難受,尿道也可為君。這些都是一時一事為君,輪流做的,哪能算作真君。你能把尿道也算作真君,叫它來統(tǒng)領(lǐng)心肝脾肺腎?心倒有些像真君,奈何人一睡眠,它便做了傭人。人體小宇宙,有沒有真君,我都不曉得,何況大宇宙,有沒有真宰,我怎能曉得。我所曉得的,只有大自然,它是真存在。
這個問題,如果探求下去,也許能找到答案,也許找不到答案。不論結(jié)局如何,都不會影響大自然造我這一確鑿事實。
人間原本無我。陰陽一旦結(jié)合,我被造成胚胎,便想死也死不成了,必須活下去,等待將來死。長大投身社會,我與外物互相砍殺,互相打消耗戰(zhàn),同時奔向生命的終驛,如飛騎不停蹄,想下馬不可能。這還不可悲嗎?一生拼命干,總是不成功。人累得枯萎了,還不曉得以后怎樣收場。這還不夠慘嗎?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活著白受罪”啊。就這樣,我身體衰老了,心也跟著衰老了。這不是太慘了嗎?人生世間,本來就是這樣糊糊涂涂的嗎?抑或只有我一個人糊涂,而別人也有清清醒醒的嗎?你能告訴我,誰是清醒者,在被造成胚胎之前,他已經(jīng)知道會生到人間來?在被投入社會之前.他已經(jīng)知道會大碰其壁釘?他是未來早知道嗎?
人不要固執(zhí)自己的成見。若把成見當(dāng)做老師,跟著成見走,那就不必去請教老師了。何必請教老師喲,自己就能判斷是非嘛。有些人就是這樣認(rèn)為的,包括大批蠢貨。還有些人更可笑,連起碼的成見都尚未形成,也居然能判斷是非,評長論短。我佩服他們的勇氣,且聯(lián)想起“今日啟程到越國去,昨日平安抵達(dá)越國”一類笑話。這些雙料蠢貨敢把虛無當(dāng)做存在。虛無當(dāng)做存在,神人大禹都弄不懂,更不用提凡人的我了。
四、讓他們?nèi)セハ嘧C偽
人說話不同于風(fēng)吹竅孔,雖然同一原理發(fā)聲。說話人他有見解要發(fā)表,而風(fēng)是無心的。說話人的見解,當(dāng)然未必是定論,往往有爭議。于是問題來了:能說他有言嗎?不能,因為他所言的既非定論,豈不白說,等同無言;能說他無言嗎?不能,因為他確實發(fā)表了見解,見解即言,當(dāng)然有言。有言乎?無言乎?很難說。
鳥已孵出卵殼,是雛。雛將孵出卵殼,是鷇。鷇在殼內(nèi)尖聲叫:“媽媽,我太熱了?!薄皨寢專姨淞??!边@便是鷇音。卵居中的鷇叫熱,卵靠邊的鷇叫冷,可見鷇音也未必有定論。雖未必有定論,各叫各的,但是叫熱叫冷叫得簡潔明白,半點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