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何月不照人——蘇枕書(4)

近在遠方 作者:七堇年


曾有一次,北京暴雨,攜一束百合去見她。告別時滿城積水盈尺,沒過膝蓋,只有在路肩上走。她在前頭,我緊跟在后,即如這夜。傘沒有用,流水激蕩,從身邊浩浩而過??粗谋秤?,很平靜。花蓮的夜晚,浮云散盡。升到中天的上弦月,不再如洇濕的珠淚,略大于半圓,尚未完滿,卻已十分清涼,幾可形容作慈悲。長久仰望,二人輕聲評論,說像銀盤,像燈籠,像蒸鱸魚的蒜瓣。

就是一條隧道而已,年久失修,因而晦暗。種種相遇,無須解釋,只當路過,只當同行。洞口徘徊片刻,轉又踏入。琥珀川告誡千尋,不要回頭。不過當真回頭,也是平常景象。我頻頻回顧,重復確認,倒還心安。水晶城是幻象,十八泥犁無非一切皆無。每一層地獄景象,只是用來威嚇庸人。其實他們最怕的世界不在地獄,而在人間。心中動搖,恐懼之念即要增長,便默算已走的距離,大約過了一半,五分之三,三分之二。拱形出口越來越近,入口則如初時所見的出口一般逐漸縮小。常有艱難時刻,勸告自己,安慰自己,忍一忍就好了。若安全度過這段,下次一定如何補償。而人的修復能力如何強大,記憶又如何脆弱。的確很快發(fā)現(xiàn),那天大的事不過如此,達成之后的快樂也不值一提。天光驟亮,隧道結束,山路繼續(xù),還是同一世界。正是如此,以為天大的事,不越過不甘心,越過才知無有新天新地。然而非越過不可,才能相信,才能一笑而已。

距離末班車抵達只余十五分鐘,遠眺幾眼,立刻轉身。走出隧道,拔足狂奔。如果她在,或許比我奔得更快。坡道漸陡,步速加快,不由得張開雙臂,看得到我嗎?你說要去看虎丘的梅花,也看到了嗎?開得可好?

巴士如約而至,車內(nèi)空蕩,窗外夜色漸起,新修隧道燈火通明。我已越過天城山,那歌里唱:流水潺潺,迷惘愛戀,陣風吹拂,天城隧道。好恨呀,好恨,實在難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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