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夏祭 (6)

長江邊的古鎮(zhèn) 作者:王以培


“我們連還挖穴。上面本來規(guī)定,每人每天挖五個穴(種樹用的,約八十公分寬,八十公分深,底部約六十公分)。當(dāng)?shù)仡I(lǐng)導(dǎo)為了政績,規(guī)定每人每天挖十五個穴。女生挖不動,男生就幫著挖。先在荒山上平出一塊地,再挖十五個穴。一天勞累下來,吃的是鹽巴水泡飯,也沒有菜,生活太艱苦。這里本來可以種香蕉、菠蘿這些,可是不能‘搞副業(yè)’,否則說你走資本主義道路。

“我剛?cè)ミB隊的時候,思想很先進的,可是后來發(fā)生的事情,讓我慢慢改變了想法。我八歲上學(xué),插隊的時候才十六歲,初中還沒畢業(yè)。和我一起去的一個重慶知青,叫羅建偉,我和他小學(xué)、中學(xué)一直是同學(xué)。有一次,他因為一點小事和一個上海知青發(fā)生沖突。那個上海知青個子很大,羅建偉個子小,打不贏,就抓了把斧頭。連隊領(lǐng)導(dǎo)過來,就把他斧頭奪了。晚上開批斗會,把羅建偉綁起來審問:‘你為何持斧砍人?’羅建偉說:‘哪里是砍他,我只是嚇唬嚇唬他么?!B領(lǐng)導(dǎo)就說:‘胡說,你肯定是想把他砍死,然后逃到老撾去叛國投敵!’

“羅建偉說聲:‘老天爺!我十六歲多點兒,哪里想那么多么!’他背不起這個罪名,不承認(rèn)。結(jié)果連領(lǐng)導(dǎo)一個掃腿,羅建偉當(dāng)場就跪了下去,眼睛淚汪汪的。當(dāng)時我就看不慣了——全場鴉雀無聲,大氣都不敢出;我看不下去,一下就站起來說:‘毛主席教導(dǎo)我們說:“壓而不服?!蹦莻€連長一聽,什么‘芽兒不服’?還以為是那個流氓話,當(dāng)時就把繩子甩出來,往桌上一抽,說:‘你跳一個綁一個;跳兩個綁一雙;跳十個綁五雙!’

“我說:‘我們都是抱著一顆紅心,投身祖國的邊疆建設(shè)。誰說我們叛變投敵,那是對我們的污蔑!’當(dāng)時我們連的跟我一起站起來,還有上海、北京各地的青年,也都站起來,一下把他們圍住了,要求他們立即放人。他們一看我們那么多人,形勢不妙,就把羅建偉給松綁,然后放了。自那以后,連領(lǐng)導(dǎo)恨死我了。

“我在連里有一定號召力,因為我這個人,比較講義氣,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也因此遭武裝連關(guān)過多回,也遭打過。所謂武裝連,就是針對知青的武裝,他們不干活,專門抓人,抓了人押去干活。

“我們連隊有一個同學(xué),叫李明文,個子很小,我們都喊他小精靈。有一次,上班的時候他肚子痛,就躲到竹林里面去休息。當(dāng)時他們班長叫楊得龍,非要打他曠工。曠工工資沒有是小事,還要寫檢查,拉去批斗。小精靈回來就跟我說了,當(dāng)晚我們就一起去找楊得龍,一共去了四個人,除了我和李明文,還有陳新忠和羅建文。我們只想找楊得龍說明情況,講清道理。可還沒走到,楊得龍看見我們,就大喊一聲:‘陳安華他們來了!’那些事先埋伏好的老工人拿著棒棒、扁擔(dān),就一下沖出來,我們四個就只有趕緊逃跑——正好我們連長在旁邊,就把腳一伸,把羅建文絆倒。我趕緊把他拉起來就跑。

“跑回連隊,我擔(dān)心他們被抓了,就找了一些人返回來。剛過了一片開闊地,前面是一條小河,就看見對面一道道手電光照過來,直刺眼睛。我一看有許多背槍的,就說:‘遭了,是武裝連來抓人了!’當(dāng)時提起武裝連,人們都談虎色變。我說:‘你們快回去,我一個人來擔(dān)這事!’有人不肯,被我推回去。我說:‘你們快走!’然后我就跳到小河里,直接走到武裝連面前。

“他們就說:‘好啊,陳安華!——終于抓到一條大魚!’我當(dāng)時一點兒都不怕,我說:‘我要寫信到重慶告你們!’回去一看,他們?nèi)齻€都已經(jīng)被倒吊在柱子上,一共四根木柱,還有一根給我留著。先是噼里啪啦一陣亂打,然后管武裝營的營部參謀王德成來了。他一到,就把我倒吊起來,雙腳離地,這叫鴨兒鳧水。我當(dāng)時就昏過去了,感覺兩個膀子遭刀切得整整齊齊的,沒有任何知覺了。等把我再放下來,我就把當(dāng)天晚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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