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夏祭 (7)

長江邊的古鎮(zhèn) 作者:王以培


“他們肯定不認賬,又給我們四個都戴上腳鐐。白天戴著腳鐐下地干活兒——當時我們腳腕都是血糊糊的,也不知道疼了;晚上還要來嚇你,真是太荒唐了——說:‘陳安華,你曉不曉得,你父親在重慶犯了啥子?’我說,我不清楚。他們又說:‘你父親現(xiàn)在遭都遭了,你還不坦白交代,和你父親劃清界線!’我當時腦子都懵了,也不知道我父親究竟犯了什么錯。結(jié)果從武裝連出來,我就給父親寫了一封信去問。我父親搞得莫名其妙——他當時在廠里很紅,還去了工宣隊。

“父親回信說:‘華子,父親在廠里什么都沒犯,廠長、書記對我都很好。父親還評上了重慶先進工作者。你們那里怎么回事?這樣來嚇你?’我這才回信把詳細情況告訴父親。我父親心痛慘了。

“比我更慘的是陳新忠。記得臨近中央21號文件(維護知青權(quán)益的文件)發(fā)布之前,我們四個還在被關(guān)押的時候,陳新忠就跟我講,說:‘安華,我準備寫一份血書?!艺f:‘你啷個要寫血書么?’他說:‘我壓力太大了?!滋煲赡敲粗氐幕顑?,還戴著鐐銬,又要遭槍押起;晚上還要提審。早晨起床,哨聲一響,動作稍微遲鈍些,還沒等爬起來,就被一腳踢下去了。我說:‘你真要寫血書,就把手指頭咬破,寫一下就行了。’

“誰知那天中午,我們剛回來——外面是個木工房,里面是我們睡覺的地方;沒有床,也沒有毯子、鋪蓋這些,只有一些稻草,就睡在上面。那天,我們在里面吃飯,陳新忠就端起碗出去了。不一會兒,就聽見‘矼’的一聲,他馬上就在外面喊:‘安華,快點來,快點來!’我跑出去一看,他拿把斧頭,把他的手指頭砍了。他說:‘安華,快給我拿紙來!’我就拿紙給他。鋪開了,他馬上就寫了幾個字:‘從今后我再也不打架了?!敃r他那個臉色卡白,冷汗刷刷流下來。再看他左手的食指,還有一點點皮連著,吊起在那兒。當時就送他去醫(yī)院,也沒有麻藥,就用針縫起來。一周之后又感染,整個手都腫了。再送到縣醫(yī)院,還是把那截手指給取了。陳新忠現(xiàn)在下崗,生活過得比較艱苦?;刂貞c之后,我們都喜歡參加知青活動,他從來不參加。這件事,給他心理造成了陰影。”

聽到這里,鳥都飛走了,不忍再聽。而我們?nèi)造o靜坐在安華身邊,對這位兄長和他當年的同伴肅然起敬。

安華繼續(xù)說道:“大約半年之后,云南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組織了一個回訪團,成員都是各團選出來的‘精英’,到重慶回訪知青家屬,也到我父親所在的重慶第一紡織廠去了。當時,廠長、書記都在,還有回訪團的人,在大禮堂開會,接待支邊青年的家長。我父親一聽是參謀王德成來了,也不管廠長、書記在不在,馬上沖上去質(zhì)問:‘哪個是十五營的王參謀王德成?’王德成說:‘我是?!赣H就指著他的鼻子大罵:‘我就是陳安華的父親!我兒子在你們那里究竟犯了什么罪?你們要采取捆綁吊打、鴨兒鳧水這種法西斯行為?!不僅如此,你們還說我在重慶犯了錯,來嚇我兒子,要陳安華與我劃清界限。你們居心何在?王德成,你給我說清楚!’

“我父親跟我是一樣的性格,也是不怕死的。就這樣指著王德成的鼻子大罵。王德成馬上賠不是,說:‘對不起,是我們的過錯,是我們的工作沒怎么做好,我們要改正——回去一定好好照顧陳安華,照顧好所有知青。

“后來王德成回去,開大會的時候還專門喊我去,會后又跟我談心……”

王德成還在與陳安華談心,不知談了些什么。安華還在回憶,可不再說什么。他又點了支煙,吞云吐霧,也吞噬著回憶。

天黑了,安華請我們吃飯喝酒,酒桌在沙坪壩公園,也在西雙版納的原始森林。

酒后,我們送走了鄢然和曉淇。臨別時,我答應會將今天的一切,相片與文字日后寄給她們。她們欣然離去。我又跟著安華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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