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侃與陳獨秀早有積怨。光緒末年,眾門徒隨師章太炎在日本東京求學。一日,章太炎辦的《民報》館,來了一位年輕人,報名陳仲甫。聽說此人也在搞漢學,兼修隸書。此刻,黃侃與錢玄同正好在屋里閑聊,聞有客人到訪,便避進里屋,繼續(xù)斗嘴扯淡,但章太炎與陳獨秀的對話,卻清晰地傳入二人耳朵,于是好奇地靜聽。章陳在談清朝漢學的狀況。說到戴、段、王諸人,多出自安徽和江蘇。陳獨秀不知怎么就說到湖北。他說:“湖北就沒有出現(xiàn)大學者?!闭绿妆硎就猓骸罢f的是,好像沒有出過什么像樣的人才?!?/p>
在里屋的“湖北佬”黃侃聞此,跳將起來,對外屋主客吼道:“好個湖北沒人才!湖北雖無大學者,然而這不就是區(qū)區(qū)?安徽固然出了不少學者,然而這未必就是足下!”陳獨秀聽出這是黃侃的聲音,覺得索然,便起身告辭。未承想,此事已過去多年,這“湖北佬”黃侃竟還耿耿于懷。
黃侃的狷介,士林無人不曉。1908年,在日本求學的黃侃得知母病危,便買舟歸國侍母??途犹I州高等官學堂旁的黃氏公屋。斯時,正逢光緒與慈禧前后亡故,大清正舉行“國喪”。高等官學堂學生田桓,在“哭臨”時表示不滿。堂長楊子緒于翌日清晨,高懸虎頭牌,宣布開除田桓學籍。黃侃得知,沖進學堂,砸了虎頭牌,在眾師生面前昂首而去。后經(jīng)多方調(diào)解,田桓保住學籍。沒幾日,田桓又帶頭剪辮,怒不可遏的楊子緒又將虎頭牌懸起,不趕走田桓誓不罷休。黃侃手持木棒憤憤而至,不僅將虎頭牌砸爛,還要痛打楊子緒。楊子緒落荒而逃,躲入工友床下,方免遭棍棒之苦。于是湖北都督陳夔龍派人緝拿黃侃,黃再度亡命日本。
黃侃之狂,常令人忍俊不禁。陳獨秀早就聽說,一次黃侃去拜訪名流王闿運。此公曾為曾國藩軍幕,辭歸后主講于成都尊經(jīng)書院、衡州船山書院等,宣統(tǒng)年間特授翰林院檢討。民國二年(1913)任清史館館長。復辟論起,乃辭官歸臥故里湖南湘潭。其為人洽談灑脫,言行警拔,門生滿天下。好治經(jīng)學,詩文有漢魏六朝遺風,為晚清擬古派所推崇,仰為泰斗。他對黃侃的詩極為贊賞,見黃侃來訪,便說:“你年方弱冠就已文采斐然,犬子雖與你年紀相當,卻還一竅不通!”黃侃受此美譽,應(yīng)感激泰斗才盡情理,孰料他卻口出狂言:“您老先生尚且不通,更何況您的兒子!”
陳獨秀還聽錢玄同說,同為章太炎門生,黃侃總以大師兄自稱,而戲稱錢玄同為“錢二”。一次在章太炎住處,黃侃見錢玄同也在,就大呼“錢二瘋”,也不管錢玄同面色已有不悅,他依然說:“二瘋,你好可憐哪!近來你怎么不把音韻學的書好好地讀,竟玩什么注音字母,什么白話文!”錢玄同一直很尊敬黃侃,聞此言,忍無可忍,拍案大怒:“我就要弄注音字母,就要弄白話文,你這混賬管得著嗎?”
黃侃桀驁不馴,卻才華橫溢,思維敏捷過人,國學功底深厚,為一大家。有一次有人求他代寫一篇碑文,約好六日以后來取,等人家取時,他卻早已將此事忘得干干凈凈。他忙讓其就座,接著研墨鋪紙,凝思片刻,揮毫一蹴而就。連上下款帶正文剛好到最后一格。觀者莫不嘆服……
陳獨秀腦際閃過黃侃的趣聞逸事,不禁臉上露出笑容,不再計較黃侃剛才那番話和鄙夷的怪笑,忙追上去在藍色緞子團花長袍背后嚷道:“季剛兄,請留步!”黃侃回轉(zhuǎn)身,見陳獨秀滿面誠懇的笑容,怔住了。他知道,這個陳仲甫也是一個叱咤政壇、文壇的狂人,他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給自己面子,令他有些感動。
只見陳獨秀向他拱手道:“季剛兄,當年仲甫有所冒犯,實無惡意,但還容我向兄道歉?!蓖瑫r,他又向錢玄同使眼色。
此刻,錢玄同早已領(lǐng)會陳獨秀的意思,站出來,扯住黃侃,笑道:“師兄,要不讓我講講當年咱倆偷聽章師與仲甫的‘湖北無能人論’,給諸位教授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