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百年孤獨》出版后,幾乎這一部小說就使魔幻現(xiàn)實主義流行開來。禁止亂倫成為這部作品的一大主題。布恩迪亞們試圖在家族里避免亂倫,那里的堂兄姊妹互相吸引,同一個妓女能滿足家族幾代男人的性要求,俊俏對一些女人來說至關重要,能把她們變成仙女。《百年孤獨》證明,勃勒東對拉丁美洲的見解是正確的,那里神奇的的事物與光怪陸離是同義語,無法遏止的性欲越發(fā)不可收拾。加西亞·馬爾克斯這部世家傳奇也能印證弗蘭茲·羅的推測:哥倫比亞加勒比海邊的馬孔多與歐洲的工業(yè)化國家和美國風俗不同。作者借用夸張的、怪誕的特點來描寫馬孔多,如一度困擾那里的失眠及其后的遺忘,橫掃馬孔多的暴風雨,不計其數(shù)的蝴蝶從天而降,等等。就連每天駛?cè)腈?zhèn)上的那輛黃色火車看上去也令人感到陌生。
正如《愛麗絲漫游奇境記》和《變形記》所描述的咄咄怪事,上述事件在《百年孤獨》里也沒被當成咄咄怪事。對不習慣的讀者來說,這些事件可能突然降臨,令人不知所措,還有魔幻的色彩,所以這些讀者可能將事件視為孩子般的、原始的、宗教的東西,都是神話的材料,但對馬孔多的居民來說,這些事件早已司空見慣?!栋倌旯陋殹返倪@一特點才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真正高明的地方。故事寫得不動聲色。故事里的情節(jié)并未使無所不知的第三人稱敘述者感到意外。如同《圣經(jīng)》里的故事,小說情節(jié)徐徐展開:其方式是開門見山的,不用解釋的。用卡彭鐵爾的話說,魔幻現(xiàn)實主義是對現(xiàn)實的不同的態(tài)度:魔幻現(xiàn)實主義將其現(xiàn)實視為正常的。
雖然批評家對魔幻現(xiàn)實主義這一概念已不陌生,這為加西亞·馬爾克斯大作的出現(xiàn)搭好了平臺,但還有必要指出,他創(chuàng)作這部小說時腦子里想的不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F(xiàn)在還沒有證據(jù)表明他讀過我在上文討論的那些文章。他不是那種自尋煩惱的文人(永遠也成不了),所以不會懷著焦急的心情關注文學副刊上的辯論。在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思維方式里,有一股強烈的反知性的品質(zhì),他搞創(chuàng)作當然不是為了滿足其他人的審美需要。馬孔多的神話世界之所以是原創(chuàng)的,正是因為馬孔多代表著他對世界的看法。
有人要說,是加西亞·馬爾克斯親手訓練了他的讀者,《惡時辰》就是一例,這部作品是其未來小說藝術的預演,雖然其煽動性的情節(jié)寫得并不成功。作者仿佛要建造一座大劇院,里面充滿了10年之后馬孔多將要演繹的各種可能性和不可能性,但劇院的基礎設施建得并不成功。故事安排在哥倫比亞的一座小鎮(zhèn)上,街頭巷尾憑空出現(xiàn)了神秘的小字報,上面畫著政治人物的圖像,點評當?shù)氐氖录?,故事探討的是個人和公眾對這些帖子采取的不同態(tài)度。這部小說有弗洛伊德的味道:小字報被視為當?shù)厝思w思想的發(fā)泄口,既有私下的想法也有無意識的想法。
如同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其他作品,《惡時辰》也提到了在未來作品里才出現(xiàn)的地點和人物,如對光顧小鎮(zhèn)的奧雷良諾·布恩迪亞上校那三言五語的提及。故事里寫道:“[布恩迪亞上校]正要趕到馬孔多,為最后一次內(nèi)戰(zhàn)起草投降條件。一天夜里他睡在陽臺上,當時方圓百里之內(nèi)也見不著一座小鎮(zhèn)?!备窭锔呃だ蜕绸R上就對《惡時辰》作出了本能的反應。他認為這部小說是一部不大的精品,雖然他并未將其視為加西亞·馬爾克斯大作的雛形。拉巴沙后來寫道:“有人說這座小鎮(zhèn)很像馬孔多,但加西亞·馬爾克斯對他的魔幻之作未必懷著同一種情感。其實,他可能是在以更辛辣的語言告訴我們天堂的黑暗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