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幾天,解過乏,袁世凱又恢復(fù)了晨起練劍的習(xí)慣。
下霜了,樹梢上、屋頂上、房檐下的干豆角之類的菜上,都涂上了薄薄的粉狀的霜。該穿夾衣,換冬裝了。他讀了一會兒書,取下劍,徑自向戶外走去。
村北的柿樹該有火紅的葉兒了吧!
他想起了玩兒登基當(dāng)皇帝的游戲,又想起黑大個兒,心里酸溜溜的。
不知不覺,他來到村東的土地廟前。村子里許多人都不認(rèn)識他,用審視的眼光打量他。有頑童在追逐著、打鬧著。
前方是一個糞場,有人正在那里搗糞,細(xì)望去,隱隱看見那人的背有些駝,腿有些羅圈,他猛地高喊一聲:“石頭!”
那人扭轉(zhuǎn)過來,怔怔地望著袁世凱,囁嚅了半天,低下頭說:“您,是袁家的四少爺吧?幾時回來的?”
耕地的農(nóng)夫與老牛
袁世凱疾步走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肩頭,認(rèn)真打量著,說:“家里,都好嗎?”
石頭點點頭,怯怯地問道:“四少爺,都說你,坐了南京?!?/p>
袁世凱哈哈笑個不停,說:“哪里的事兒呀!我只是隨了家里的大人去玩兒罷了!”
石頭也笑了,說:“人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還講您在那里娶了一大群女人。”
袁世凱連連擺著手,說:“這是哪門子的事兒呀,我哪里有這樣的本事!”
石頭“噢”了一聲,表示明白了。
袁世凱想起幼時一起玩耍的伙伴,向石頭道:“大憨、二憨、鐵頭、狗蛋、小猴兒他們呢?”
石頭說:“都在家唄。自從你走了之后,都想你呢!現(xiàn)在差不多都成親了。鐵頭找了個媳婦兒,跟他娘一般大!帶來了兩個孩子,大的和鐵頭差不多大小,又生了一個,人家都說是一個寡婦四個兒,天天領(lǐng)著玩兒哩!”
袁世凱想了半天,接著問道:“啞巴和籮頭呢?記得啞巴家爹癱瘓在床上,全靠啞巴種地養(yǎng)活?!?/p>
石頭說:“啞巴?當(dāng)土匪,跟著西山西山:寶豐、魯山等豫西地區(qū),多出土匪,俗稱西山。的人拉桿兒去了。他爹早死了。他爹死的時候,連棺材都沒有,是我們幾個湊了銀錢、糧食,才殯了。籮頭病死了,發(fā)瘧疾治不好,他往水里跳,病得更厲害了。不久就發(fā)大燒,硬燒死了。鼻子、眼、耳朵里都是血。唉!在家種地的也吃不飽,又是淹,又是旱,捐稅又多,日他個娘,想想還是忍了吧。這日子若真是忍不下去,俺就學(xué)啞巴跟著西山人拉桿兒去?!?/p>
袁世凱說:“石頭,哪天你跟著我去看看大憨、二憨他們幾個。”
當(dāng)天晚上,大憨、二憨、鐵頭他們幾個到袁宅看袁世凱來了。大憨、二憨兜著一手巾兜子鴨蛋,說是自己喂的鴨子下的。二憨說成是自己下的,大憨糾正過來,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鐵頭拉著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孩子說:“這是俺兒。”狗蛋說:“是你兒?比你還大哩,你沒有成親就生下孩子啦?”小猴兒說:“不管多大,蘿卜不大,背(輩)兒上長著呢,就得叫爹!”一伙人打鬧著,一直鬧騰到半夜才散去。
村里的人漸漸都和袁世凱熟悉了。沒事時,他獨(dú)自去村外散步,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人,都熱情地打招呼。
許多人都說他懂事,沒有架子,比袁家二公子世敦強(qiáng),是個干大事的料兒。
他認(rèn)真打量著袁寨,心中感嘆道:真美啊!房舍很威武,又整齊,家家戶戶都有個門樓,讓人感到安全、溫暖。更讓人感到愜意的是孩子們唱的歌,詞句異常優(yōu)美,怪不得人稱為“天籟”!
他興致勃勃地走著,耳邊傳來一陣孩子們整齊而又響亮的歌聲。他停下腳步,側(cè)耳聽著,心花怒放,眼里濕乎乎的。他一邊聽著,一邊跟著在心里和著:
小板凳兒撂撂!
里頭坐個大哥!
大哥出來買菜,
里頭坐個奶奶!
奶奶出來燒香,
里頭坐個姑娘!
姑娘出來梳頭,
里頭坐個孫猴!
孫猴出來作揖,
里頭坐個公雞!
公雞出來打鳴兒,
里頭坐個蝴蝶!
蝴蝶出來蹦蹦,
里頭坐個豆蟲!
一摸一鼓弄(動動)!
這歌唱了一遍又一遍,飄揚(yáng)在微寒的空氣里。他想起了童年,那無憂無慮的歲月,多像一幅無與倫比的風(fēng)景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