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士敦離開香港去了威海衛(wèi)。同新界一樣,威海衛(wèi)也是英國1898年向中國租借的,它位于華北地區(qū)山東省境內,是一個優(yōu)良的深水港,能為英國海軍提供一處條件優(yōu)越的基地。1901年,英國政府決定對威海衛(wèi)實行行政管理,并任命詹姆斯·斯圖亞特·駱克哈特為行政長官。
威海衛(wèi)行政部門的規(guī)模遠遠小于香港,只需一位副手來協(xié)助行政長官的工作。從一開始,駱克哈特就決定選莊士敦作副手??墒牵趁癫窟x擇了比莊士敦早工作兩年的見習生——羅伯特·沃爾特,作為行政長官的第一任副手,盡管沃爾特和駱克哈特建立起了和諧的工作關系,但他倆從未真正地密切接觸過,駱克哈特在內心深處仍然希望莊士敦能來威海衛(wèi)。機會終于來了,當1903年沃爾特決定于次年回英國休假時,駱克哈特馬上寫信給殖民部請求讓莊士敦來接替沃爾特。1904年4月21日,莊士敦被任命臨時代替沃爾特的工作。兩周后,他來到威海衛(wèi),在政府官邸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中國的書面語在全國都通行,但在口語方面,卻是各地有各地的方言。這些方言差異很大,比如,山東人就聽不懂南方人的話,除非他們彼此學習對方的方言。駱克哈特是如此急切地希望莊士敦能來威海衛(wèi),盡管當時莊士敦只會講一口流利的廣東話,略微會說一點兒北京話,對當?shù)胤窖詣t一無所知。
對于那些懼怕香港炎熱潮濕天氣的人們來說,威海衛(wèi)是一處受人歡迎的夏季避暑勝地,它還是英國駐華艦隊的夏季療養(yǎng)基地。因此,這里夏季常常有各種各樣吸引人的社交活動舉行。不過,到了冬天,這里便充滿了單調、冷清與嚴寒,幾乎看不到旅游者的影子。海軍艦隊也駛往南方更溫暖的水域,只剩下少數(shù)幾個歐洲人居住在這里,每個人被迫著尋找各自的消遣方式來打發(fā)時光。
莊士敦注意到香港與威海衛(wèi)之間有著許多不同。這里的租借地內不通電,沒有電話,連一條像樣的路都沒有;衛(wèi)生條件很差,每天早晨苦力們挨家挨戶收集夜糞肥田;這里只有一座旅館和一處學校,沒有一家可供紳士們夜間暢飲的豪華俱樂部。盡管威海衛(wèi)完全沒有香港的喧鬧與繁忙,沒有擁擠的人群和高大的建筑,但它的確有自己的優(yōu)點:氣候宜人,盡管缺乏現(xiàn)代醫(yī)療設施,但疾病相對較少。這里的中國人口約為十五萬,主要是農(nóng)民。租借地內幾乎沒有貧困戶,沒有貧民窟和事實上的犯罪行為,這一點與香港不同。
盡管威海衛(wèi)的大小同香港的新界差不多,但在外觀上卻很不同。劉公島連同其深水港為人們提供了一個愛德華港(即威海衛(wèi)港——譯者)外的活動中心。愛德華港本身是一個小小的居住區(qū),租借地內大多數(shù)歐洲人在此居住。政府官邸——一幢樸實無華的平房建筑——就坐落在這里,政府辦公室也設在這里。海邊有一個小小的碼頭,在夏季供每天往返于愛德華港和劉公島之間的汽艇停泊。威海衛(wèi)大陸周圍環(huán)繞著數(shù)十英里長的平緩的海岸線,海岸線上點綴著沙灘和嵌入內地的海灣,一系列低矮的山丘自海岸向山東省內陸延伸。
威海衛(wèi)沒有真正震撼人心的風景。三百個大小村莊內的居民在很久以前就以伐木為燃料,當莊士敦來到這里時,陸地上只剩下一些稀疏的矮櫟,未被開墾的山丘上覆蓋著雜草。在這些低矮山丘之間的平原上是一片片耕田。網(wǎng)狀分布的河流確保干旱很少發(fā)生,無處不在的揚塵小道是該落后鄉(xiāng)村地區(qū)的一大特征??傊c香港的差異是巨大的。
來到威海衛(wèi)僅過了三個月,駱克哈特便公派莊士敦外出進行一次遠行。1903年,駱克哈特曾到曲阜進行過一次朝拜。曲阜是孔子誕生的地方,在那里,他會見了孔子的直系后代——孔公爵。訪問期間,他許諾返回威海衛(wèi)后,送一幅英王愛德華七世的肖像給孔公爵??墒虑椴幌耦A想的那樣順利,一年的時間快要過去了,這幅肖像還沒有準備好。直到來年夏季這份禮物才準備就緒,不過這種等待是值得的,因為要送到威海衛(wèi)去的大幅照片非常華美,裝幀在帶有雕刻花紋的精美的鍍金框架中,外面是一個帶有皇家字母組合圖案和雕刻花紋的同樣精美的匣子。莊士敦的任務就是把這個裝有照片的匣子送給孔公爵。
出發(fā)時,莊士敦的穿戴也是華美異常。頭戴高頂絲質禮帽,身穿禮服,在沿途所經(jīng)過的中國鄉(xiāng)村地區(qū),他這身打扮一定顯得不合時宜。他所護送的照片被單獨放在一乘轎中。莊士敦于8月15日從威海衛(wèi)出發(fā),第一步行程目的地是濟南。首先,一艘汽輪沿著海岸把他帶到了德國人控制的青島,威海衛(wèi)至青島只需一夜航程,然后再乘十四個小時的火車到達濟南,青島至濟南的鐵路在那年春天才開通。盡管火車的開通使莊士敦免于踏上山東省那些塵土飛揚、顛簸不堪的原始土路,但是這次旅行仍然談不上舒適。后來,他匯報說“旅行的速度并不快,時不時的停車似乎使這次旅行顯得有些單調”,的確如此,二百六十英里的路程,每小時的速度還不到十九英里。然而,這比其他旅行方式還是要好一些。
雖然到目前為止,這次旅行還算愉快,但接下來的一段行程則糟糕得多。山東省的道路冬天塵土飛揚,夏天則泥濘不堪,“另外,各時各地的路面崎嶇不平、泥濘不堪,即便在英國鄉(xiāng)村道路上所見到的最結實的馬車,也會在猛拉猛推、顛簸而行中碎為一堆廢木柴”。莊士敦用了四天時間才走完濟南到曲阜這段艱難的一百二十英里路程。所幸的是,根據(jù)巡撫的指示,他們一路上受到各地官員的熱情款待——“我們所歇息的每一家旅館……都打掃得干干凈凈,并且進行了一番裝飾……猩紅色的布簾懸掛在酒店的大門外和庭院中”。這樣一來,莊士敦發(fā)現(xiàn)每一次停留,“都有一群人在那里翹首盼望一睹陌生的外國怪物的風采”。他似乎頗為陶醉于自己意料之外的這種“惡名”。
莊士敦說,抵達曲阜城的情景真是令人難忘,為此而遭受一番旅行之苦也是值得的。曲阜城坐落在平原上,幾英里之外就可以看到城墻。莊士敦一行浩浩蕩蕩地趕來了。當他進入城門時,孔公爵的一群侍從正在那里迎接他,“這些侍從的制服是我在中國所見到的最為漂亮的制服之一:黑、紅、黃三色條紋安排得是如此巧妙,看起來像一張虎皮”。在這引人注目的儀仗隊護送下,莊士敦向城中走去。
孔公爵那年三十三歲,僅比莊士敦大一點,是祖廟的守護人。由于他那顯赫的身份,沒有皇帝的特批,是不能隨便離開曲阜的,因此,莊士敦的到來也算是對這種單調生活的一種調劑??坠魩ьI莊士敦游覽了他龐大的家業(yè)。這是一座覆蓋幾百英畝的龐大的綜合建筑。除了家族大宅外,還有廟宇、大廳、樓閣和園林,僅祖宗的墓地(曾是中國最大的園林)就占地五十英畝。這里有著驚人的美麗和巨大的反差。只用一塊樸素的石板用來表明這是孔子的出生地,然而用來紀念孔子的廟宇卻幾乎有五百間房屋那樣寬敞!
在莊士敦到達后的第二天,愛德華七世的照片便在一大群人的護衛(wèi)下,行進在這座城市的街道上。莊士敦隨后坐進一頂猩紅色的轎中,人們在廟宇門口鳴炮歡迎他和愛德華七世的肖像。移交完禮物,于當晚返回旅館前,他又受到了孔公爵的愉快接見。次日,也就是他在曲阜停留的最后一天,孔公爵邀請莊士敦共進晚宴,這種款待甚為少見。公爵的廚師都是有名的廚藝高手。作為這次完美訪問的完美結局,他非常喜歡這次精美的晚宴,席上有“燕窩魚翅和各種豐富的酒類”。至此,這次任務圓滿完成了。
第二天清晨,他離開了曲阜。不過,旅行之趣并沒有就此終止,在返回濟南途中,他繞道參觀了五岳之尊的泰山。后來,莊士敦最終遍訪了中國的幾座“圣山”。這幾座山之所以具有神圣感,或許需要追溯到史前年代,后來它們被中國的幾大宗教視為各自重要的基地。泰山,或許由于它距離北京較近,皇帝常來此舉行儀式,所以逐漸成為最為有名的一座圣山,莊士敦自然想去瞻仰一下它的雄姿。
這些圣山一般都有鋪筑良好的石徑通往山頂。泰山高五千五百英尺,沿著一系列寬闊的石階可以爬上去,沿途點綴著各種廟宇、神龕和石刻。莊士敦尤為好奇的是,有錢的香客們要雇傭勞工在難以攀登的山石上題詞刻字,以顯示他們的富有與熱愛。山頂上有一座廟宇供莊士敦他們夜間歇息,以便次日清晨能夠一睹泰山的美景之一:日出。這是該次旅行最精彩的部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