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鄉(xiāng)的岷江漸去漸遠,青衣江、大渡河清洌澄澈,合流的三江水奔騰浩蕩,輕舟從樂山大佛腳下一掠而過,進入了空闊坦蕩的一馬平川。西蜀的山水間走來了這位風骨絕代的青年,從此照亮了大宋的天空。他豐神俊朗,一襲青衫,目光深邃,溫良冷峻。這就是蘇軾。
這是宋仁宗嘉祐四年(公元1059年)。蘇氏父子已名動京師,文章傳揚天下。蘇洵的兩個兒子蘇軾、蘇轍已中舉。蘇家兄弟的才華令宋仁宗叫絕:大宋何幸,得此奇才。他連聲驚呼“我為子孫得了兩個相才”。蘇軾的文才更讓當時的文壇領袖歐陽修驚嘆不已,斷言這位年輕人的文章日后“必獨步天下”。
因為慈母亡故,所以蘇軾、蘇轍兄弟返回四川眉山奔母喪后,又隨父親蘇洵再赴京都。父子三人取岷江水路,出蜀出峽,直下江陵。24歲的蘇軾遍覽山川形勝,趁舟中無事,寫下《出峽》:“入峽喜巉巖,出峽愛平曠。吾心淡無累,過境既安暢?!北M管故鄉(xiāng)漸遠、水天渺茫,可被他青春的心靈捕捉入詩的意境卻是一片清曠寧寂。曠蕩的萬里平川,野市的過行僧客,釣臺黃昏的裊裊煙霧,絲毫攪不起詩人眼前作為客體的一片江水,也撥不動作為主體的詩人年輕的心弦。
此時的蘇軾正是對前途充滿了幻想與憧憬的年齡,他的內(nèi)心應該是歡快明亮的,可他的詩作并不能給人留下如此印象。出蜀經(jīng)過三峽,青年離鄉(xiāng)遠游的蘇軾卻是少年老成。
在父親蘇洵中庸、內(nèi)斂、嚴整家風的熏陶下,通過科舉追求功名成為蘇軾兄弟年少時的目標。為了他所向往的功名事業(yè),蘇軾在文章中盛贊孔孟。知子莫如父,從父親給二人所起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兄弟二人性格的差異了?!拜Y”是車前的橫木,鋒芒畢露;而“轍”是車輪碾過的印跡,深沉不露。蘇軾年輕時懷抱著兼濟天下的理想與熱忱,在赴京途中寫的《荊州十首》,毫不掩飾對于仕宦前景的旺盛企圖,蘇軾心懷無比的濟世熱情,吐露了有志之士理當“為所當為”、絕不輕退的遠大志向。這使后來的大多數(shù)研究者相信,蘇軾早年的思想是“奮勵有當世志”的儒家進取精神,他們認定蘇軾的遁世思想是日后在其仕途受挫以后形成的。然而,他晚年的兩封書信《與王庠書》、《與劉宜翁書》則清晰地表明:早在年少時,蘇軾就已在思想深處埋下了逃世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