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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翁也獲得過新生,另一種新生。
你可能想象不到,令薩福如癡如狂的獵人法翁原本只是一個老邁而丑陋的擺渡人,除了一只不大可靠的小船和一份十分可靠的善良之外,他實在一無所有。有一天,一位老婆婆要搭他的船,但拿不出足夠的船資。法翁心生憐憫,索性一文不取。老婆婆其實是愛與美之神阿佛洛狄忒假扮的,為了報答他,她讓他恢復(fù)了青春,還賜予他俊美無雙的容顏。
女神的變化之功簡直到了連她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地步,她使法翁變得過于英俊,以至于連她自己都無法抵御法翁這份新生出來的魅力。她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把他藏在大麥田里,時不時地跑去幽會。
但沒人知道薩福是怎樣愛上法翁的,想來薩福既然是阿佛洛狄忒的忠實信徒,或許有機會見到女神的情人吧。她那凡夫俗子的定力不能阻止她對法翁一見鐘情,而她那顆詩人的心注定要做痛苦的催化劑。
為什么會這樣呢?因為生活的本質(zhì)是中庸,而詩歌的本質(zhì)是極端。在凡俗的世界里,你必須規(guī)行矩步,刻意保持著幾分裝腔作勢的無知,凡事既無過分,亦無不及,像寶釵那樣淺淺淡淡地在每件事情上恰到好處,永遠(yuǎn)在溫室里過著沒有四季的日子;在詩歌的世界里,詩律是你唯一要遵守的準(zhǔn)則,若愛便不顧一切,若恨便舍生忘死,熱起來便有十個太陽灼傷你的唇,冷起來便有漫天冰雪迷住你的眼,仿佛永遠(yuǎn)駐守在極地,若非極晝,便是極夜。
薩福對法翁的愛便是烈火對冰雪的追逐,或者說就像一臺制冰機,愈是用力、用熱、用電,便收獲愈多的冰塊。
所以,只喜歡花好月圓的凡夫俗子們每每用自己的想象來撮合這一對怨侶,譬如畫家雅克-路易斯·大衛(wèi)刻意在畫布上收斂了薩福的詩性和法翁的野性,把他們打扮成宮廷貴族的模樣,在一處典雅而華貴的居室里淡淡地甜蜜、淡淡地憂傷。這曾是19世紀(jì)極受上流社會追捧的一幅畫作,但薩福若果真的重生,一定不會在這塊畫布上認(rèn)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