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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文革”的身份:紅,還是黑?——“文革敘事”三則(4)

幽僻處可有人行?——事件·文學·電影閱讀經(jīng)驗 作者:張志揚


我教的語文班,一般都能保持85%左右的出勤率,算全校最高者之列。不是因為女工多,而是,對每周二、四晚沒來上課的職工采取跑點補課的辦法,使他們不掉課。一掉課,不補上,馬上就松勁中斷了。當然,講課認真、與同學在教室內(nèi)外建立的信賴也是很重要的保證。這種良好的名聲使我在后來“文革”“武鋼九一三”造反隊伍中從一號勤務員李湘玉到下面各廠勤務員都能保持親密信賴的關(guān)系。然而這種特殊的親密信賴也正是最后把我送上“斷頭臺”的理由。

除開上課補課的時間,我都在學??磿?,晚上睡在學校宿舍里,很少出去逛街看電影。因人清瘦,臉上“括號”很多,“大括號”、“中括號”、“小括號”奇怪得很,一應俱全,同事和同學都喜歡叫我“括號老師”;又因過敏性鼻炎,一年八九個月戴口罩,同事和同學也常叫我“口罩老師”。我為人謙和,不妨礙任何人,相反很樂于幫助人,如代班補課,只要你開口。加上我的歌唱得很好,特別是俄羅斯民歌,雖平時不唱,但有一次偶然唱起來,大有“一座皆驚呢”的傾倒力量。業(yè)大的留美化學工程師“武老譚”譚樹田,特別欣賞我的“男中音”。總之,大家相處“十分融洽”。

可是,大字報頃刻改變了一切。

第一張寫我的大字報題目是《揭開張志揚的蕭澗秋式面目,看他的道德自我完成究竟是什么貨色》。我曾在《冶金報》上發(fā)表過批判“毒草”電影《早春二月》的文章《文嫂之死》。這份大字報就是針對文章的觀點進行批判的批判,一直批判到我個人的生活情趣與資產(chǎn)階級“人性論”思想。

我讀著雖然心發(fā)抖,但總還保留一絲僥幸:不過小資產(chǎn)階級思想批判,接受思想改造是應該的。

第二天一清早,進門左側(cè)的墻壁上一條大橫幅標語赫然在目:《把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張志揚揪出來示眾》,“張志揚”三個字還打上紅叉叉。下面是一排大字報內(nèi)容:《請看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張志揚的三反言行何其囂張》。

“三反言行”指“反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反社會主義道路、反毛澤東思想”。按當時運動的布置,矛頭主要應該針對“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quán)派”和“資產(chǎn)階級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怎么一開始就在群眾中互相揭發(fā)?而且像預謀好了的單刀直入揭發(fā)到我的頭上?

大字報特別點到前面的大字報是“借思想道德化批判之名,行掩蓋反革命本質(zhì)之實”,“小罵大幫忙”,“企圖蒙混過關(guān)”—“革命的人們看好了,千萬不要用自己善良的愿望把這場你死我活的復雜階級斗爭看得簡單了,必須擦亮眼睛識破敵人狡猾的伎倆?!?/p>

大字報主要列舉的是我在每周例行的政治學習會上的學習發(fā)言。廣州《羊城晚報》發(fā)表了社論《毛澤東思想是馬克思主義發(fā)展的頂峰》,當即被全國各大報轉(zhuǎn)載,上面指定它為政治學習必讀的重頭文章。這種政治學習每個人是必須發(fā)言“交心”的。一般的模式是,先讀報,或讀文件,然后挨個發(fā)言。學習者無一例外地開口都得肯定學習文章“說出了我們的心里話”,并結(jié)合自己平常的糊涂觀念作一番自我檢查,以表明自己通過學習取得了思想上的進步。當初,這樣的發(fā)言是很真誠的,至少像我這樣年齡段的人,絕沒有后來的“走過場”。

當時的發(fā)言我記不得了,從惹出的“三反言行”看,大概我說了這樣的看法:按照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馬克思主義和毛澤東思想都是不斷發(fā)展著的真理,“頂峰”的提法會給人“到頂了”的感覺,這恰恰不符合馬克思列寧主義。

事實上,《羊城晚報》接著發(fā)的“再論”、“三論”顯然注意到了“頂峰到頂”的疑問,因而繼續(xù)論辯說,馬克思主義在發(fā)展的道路上會形成一個一個的“山峰”,毛澤東思想就是現(xiàn)階段最高的“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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