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見到大伯還是爺爺下葬的時候,一大家子人稀稀拉拉就去了三個:爸爸,大伯,還有劉星辰。姑姑倒是也回了鎮(zhèn)上,不過在慶豐園陪奶奶,媽媽也是。姑爹本來說要回來,又臨時有事沒來成,小趙是個孕婦,自然更是驚動不得。按照奶奶的指示,一切從簡,三個人還是戴了孝,由大伯捧著骨灰盒,被殯儀館的人牽鴨子一樣領著到清溪河邊葬爺爺。那天是不是在下雨?肯定是在下雨,爸爸記得他皮鞋邊上一圈都是稀泥。他們在棋盤一樣的墓園里轉(zhuǎn)到了一塊方桌大的地上,滿打滿算也不可能有一個平方,立著一個偏偏倒倒的石頭碑。爸爸當時就皺了眉毛,問大伯:“哥,這墳怎么就這么點大?”——當時爺爺出了事,兩兄弟是兵分了兩路,爸爸料理醫(yī)院和火葬場殯儀館的爛攤子,大伯自告奮勇要去定墳冢,就讓鐘師忠?guī)еチ恕?/p>
“勝強啊,”大伯的口氣倒是和奶奶像了個十足十,“人死了就是灰,現(xiàn)在城里面都是直接買骨灰位,也就是這平樂鎮(zhèn)還開地出來做墓園了,爸生前也不是個鋪張的人,老人家死是喜喪,也就是個入土為安嘛,你說是不是,?。俊?/p>
劉星辰也昏頭昏腦出來幫腔:“小舅,還干干凈凈的,大家以后來上墳也方便?!?/p>
的確是干干凈凈的,三塊大理石板子砌了一個屁股大的凼凼,把爺爺?shù)墓腔液型锩嬉环?,上面再蓋一塊板子,還沒等爸爸看清楚到底放平了沒,殯儀館的人就把水泥糊上去了,幾鏟子就糊好了,糊起灰面來煎個鍋貼也就不過如此。也是大伯還想得起來,給這個師傅那個師傅點頭哈腰地道了謝遞了煙。
他們點了一個炮仗,熱熱鬧鬧綻了一地的紅紙,然后點蠟燭燒香。
第一個磕頭的也是大伯。那天天氣的確是不好,地上雨水和著鞋子上的稀泥,還有那些炮渣渣,灰一坨紅一坨的。大伯問殯儀館的人:“師傅,有沒什么拿來墊一下?。垦澴优K了?!睔泝x館的人有備而來,拿出塑料布來墊了,大伯跪下去,規(guī)規(guī)矩矩磕了三個頭。
然后輪到了爸爸。他走過去一腳把那張塑料布踢開,兩個膝蓋咚咚兩響落到地上,腦門子往泥水里轟轟轟扎了三聲。大伯說:“哎呀勝強,你好好磕頭嘛!你衣服不要啦!”
爸爸一句話不說爬起來,退了一步半,他屁股挨著隔壁鄰居哪個鬼的碑,躬下身子把塑料布撿回來鋪好了,給劉星辰說:“來,星辰,給爺爺磕頭?!?/p>
于是劉星辰也磕了頭。本來這就算完事了,這個時候墓園的人走了過來,問他們收管理費。
“管理費?”大伯皺了眉毛,“你們怎么這樣?國家單位可以亂收費嗎?當時買墳地打碑的時候不是說得清清楚楚,沒有別的錢了?”
殯儀館的人解釋:“段哥,這個規(guī)矩是這樣的,現(xiàn)在都要收管理費,按年份收的,每家都要交。”
“奇了怪了你們!”大伯也有了兩分慍色,“我這輩子也算見識多了,這墳地還要收物管費真沒聽過!我當時交錢的時候你們怎么不說清楚呢!你們說清楚我們還不一定葬在你們這呢!”
“不是,段哥,”又是殯儀館的人在說,“這哪家墳地都要收的?!?/p>
“好多錢嘛!”爸爸炸雷一樣問了出來。
“一年五十元,交十年可以優(yōu)惠一年?!蹦箞@的人拿出一個收費單來,上面蓋著方方正正的公章。
“你們怎么這樣?”劉星辰拿過單子來看,“那這得交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