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莉婭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她滿腦子都是格斯、托比、孔雀屋和冰冷的街沿。一個人怎么會落得跟一群陌生人住在一起，既沒有老婆，也沒有家庭？一個人怎么會落得如此孤獨？她想，如果她在九十七歲死掉的話，她甚至都沒有一個侄孫女來認領她的遺體。她哥哥多米尼克，是個同志，除非他腦子里的化學物質發(fā)生什么急劇變化，否則可沒什么繁衍后代的指望。沒有侄女或者侄兒來延續(xù)香火使她在年老的時候也有個把親戚。全得靠她自己了。

她看著阿密塔熟睡的身體。一如往常，他把被子踢開了，仰面朝天地躺著，鼻子里發(fā)出輕微的鼾聲。莉婭側身把手肘支在床上，注視著阿密塔。她注視著他鼻子的弧線和額頭的形狀。她的手掌摸了摸他濃密的頭發(fā)。然后她情不自禁地湊過去，雙唇吻了吻他可愛的臉頰。

“天！”他跳了起來，“什么？怎么了？”

“沒什么，”莉婭從他身邊彈開，“沒什么。我只是親了你一下而已。”

“為什么？”

“因為……不知道，就是想親你。”

“我的天。已經(jīng)快兩點了，你還醒著？”

她聳了聳肩：“我睡不著，那個人，那個格斯，我忍不住一直想著他。”

“噢，上帝啊。”阿密塔嘆了口氣，把被子拉過來蓋上。

“你是怎么應對的？”莉婭說，“我的意思是，你肯定每天都碰到這種事。老年人，孤獨地死去。不是嗎？我不知道，難道你對這種事……無動于衷嗎？”阿密塔是老年病房的護士，他了解這類事情。

“噢，我的天，莉婭，現(xiàn)在別談這個。求你了。”

“但是他們獨自一人是好還是不好呢？是一堆親戚啊孫子啊之類的在那兒看著你死更悲哀，還是根本沒人在那兒陪你更慘？”

“我們早上再談這個，好嗎？”阿密塔伸手敷衍地捏了一下莉婭的手腕。

“我可不想最后落得個形單影只，”她說，“真的不想。”

“別擔心。你是個好人，你不會形單影只的。”

“可是做個好人并不能保證你能結婚生子，也不能保證你的朋友不會死在你前頭，不是嗎？”

“有點用。”他說。

“嗯……”莉婭躺回床上，把被子拉到胸口。不到十秒鐘，阿密塔的呼吸就變得沉重了。十秒鐘后他已經(jīng)睡熟了。莉婭又看了他一眼，突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太明顯了。她一輩子還沒什么事情這么肯定過。

“阿密，阿密塔。”她輕輕地搖晃他的肩膀，“阿密。”

“噢，天，又怎么了？”他轉過來，責備地盯著她。

“我愛你。”

他的眉毛揚了起來。

“不，我的意思是，我真的愛你。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你知道的，一直到死。我想跟你結婚。”

“什么？！”

“我想和你結婚。”

“不，你不想。”

“我想。你愿意娶我嗎？”

“天，你是認真的，是吧？”

“嗯。”

“天哪，”他的表情柔和下來，“莉婭，今天太晚了，我不能……”

“沒關系。”她說，一邊把頭發(fā)從他的臉上拂開，“你不必馬上回答。等到明天吧。好好考慮。”

“這跟那個老頭有關系嗎？你是不是正經(jīng)歷什么危機？”

“不是。”她說，“真的不是。只是今天這事讓我思索，什么是最重要的，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是你，永永遠遠。”

“我們早上再談吧。”他說。

“好的。”她說，“我們早上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