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木石自從帶書包以后,有時也把筆談的筆記本帶回宿舍,躺著看,往往笑出聲來。同住的不禁又要罵他:“譚魚頭,抱個本子看什么!”
譚木石住上鋪,這時翻個身,臉沖墻,說:“考研筆記。”或說:“《金瓶梅》!”
譚木石安靜地看何安萍寫的每句話、每個字。每個字長得都像周慧敏,含情帶笑地看著譚木石。譚木石再看自己寫的,句句生澀,了無情趣,字跡更是難看,像是一群黑社會在大排檔喝醉了酒,橫七豎八地躺在大街上。
想到這點,譚木石羞愧了很久,下定決心開始練書法。同住的同學寫字都丑,見譚木石一筆一畫地寫字,“恨不”打一處來,又要罵他:“雞巴譚魚頭,都無紙化辦公了,你他媽還在這里練字!”
譚木石繼續(xù)描那橫平豎直,并學圖書管理員的風格,頭也不抬,簡潔地說:“滾!”
轉(zhuǎn)眼已是夏天,一天譚木石與何安萍相會于圖書館,談起了荷花。譚木石早做好了功課,唐詩宋詞引用了好幾段。最后何安萍在本上寫:“先生大才,小女子愧不能及?!?/p>
譚木石得意之余,又要輕浮,立刻寫:“放暑假了,我們?nèi)A明園看荷花吧。”
何安萍看了,在本上寫:“小何要回家?!?/p>
自從高校改革,正牌大學里什么都要收錢。放了寒暑假,留校的同學,每天要交十塊錢的管理費,加上吃喝費用,兩個月下來,對何安萍不是個小數(shù)。何安萍家庭條件不好,她回家,可以幫助一下家務,輔導弟弟功課。她還托同學在縣上打聽,能不能幫忙找一下家教之類的工作。
這些話,譚木石都無緣聽到。他繼續(xù)在本上失落道:“我有問題想與何君探討,山川玄闊,恐不得便?!?/p>
何安萍沉吟一下,寫下一個地址,又寫:“這是我的地址,先生可以給小何寫信?!?/p>
譚木石有些高興,在本上寫道:“那固然是好,只怕到時候想見何君?!庇謱懀艾F(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想了?!?/p>
正所謂“高山上蓋廟還嫌低,面對面坐著都想你”,這就是戀愛中人所說的瘋話了。一中這個毒,真是不可理喻。譚木石平常也是個有一定修養(yǎng)、知道自重的男青年,現(xiàn)在竟說出這傻話來。何安萍貌似矜持,看了這行字,竟也不覺得荒謬,反而生出感動,在本上寫:“待到秋來九月八,我邀先生賞菊花?!?/p>
大三暑假譚木石沒有回家,主要辦了三件事。一是幫師兄干鉤于畢業(yè)搬家。二是趴在宿舍讀詩練字。三是往樓下收發(fā)室跑,問那個老頭:“劉大爺,有沒有季平來的信?”
老劉被譚木石問得煩了,遠遠看見譚木石,沒等他發(fā)問,就先聲奪人:“沒有沒有!”
有一次譚木石下樓吃飯,因為走得急,忘了問老劉是否有信,老劉此時已形成條件反射,見譚木石沒有問他是否有來信,極不習慣,連忙叫住譚木石,說:“小譚!”
譚木石聞聲回頭,老劉忽然迷糊,懵懂半晌,才說:“小譚,今天還是沒有你的信?!?/p>
兩個月過去了,譚木石只從老劉那里拿到三封信,卻把老劉給禍害出病來,一見譚木石就說“沒有沒有”。譚木石都不好意思再走老劉把的這個大門,那天按信上約好的時間去車站接何安萍,是從二樓跳窗戶走的。
譚木石出得校門,直奔車站,左手站臺票,右手紅玫瑰,在站臺上等何安萍。
兩個月不見,何安萍有一些黑瘦,譚木石第一句話,挑一句好聽的,略掉“黑”,說:“何君,你變瘦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