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兩個月不見,靜秋便成為新娘。新郎當(dāng)然是蕭健,蕭健一年多來的殷勤,終于得到了回報。楚墨沒有見過蕭健,從伴娘阿芳的描述中,他知道蕭健強(qiáng)壯得如同一頭公牛。一切結(jié)束得如此迅速,始料未及的楚墨,甚至來不及哭泣。他永遠(yuǎn)記得那個下午,靜秋過來看他,挽了頭發(fā),穿了粉紅色的旗袍。旗袍空空蕩蕩——匆忙之中做了新娘的靜秋,還沒有及時長出新娘豐腴的身體。她的身體仍然如男孩一般扁平,她笑起來,嘴角仍然稍有些歪。他把靜秋擁進(jìn)懷里,吻她下巴上的眼淚,他眨一下眼睛,靜秋便不見了。他在那個小旅店里悶了整整一天,喝掉三斤白酒,他想他醉死過去以后,也許永遠(yuǎn)不會醒來。可是當(dāng)他醒來,他知道,無論如何,這一切都不可挽回——他失戀了,這是事實——他的女友成為別人的新娘,這是事實——他將永遠(yuǎn)失去靜秋,這是事實——以后,無論他如何想她,念她,她都不再屬于自己。她只屬于一個叫做蕭健的強(qiáng)壯如牛的男人,此刻,或許蕭健正把靜秋或粗魯或溫柔地壓在身下,或許靜秋正在或痛苦或快樂地將他迎合。楚墨沖了個冷水澡,甩著濕淋淋的頭發(fā),走出旅店。他回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辭掉他的工作,第二件事就是撕掉他的詩歌。他近乎偏執(zhí)地認(rèn)為,他與靜秋的結(jié)束,與詩歌有關(guān),與康芳有關(guān),與徐長征有關(guān),與蕭健有關(guān),與靜秋有關(guān),與他的貧窮與無能有關(guān)。
后來他想,他其實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這還與他所謂的“瀟灑”有關(guān)。他明知愛情早就出現(xiàn)危機(jī),可是他從不肯跟康芳好好談?wù)?,跟靜秋好好談?wù)劊踔粮约汉煤谜務(wù)?。他認(rèn)為美好的愛情沒有遷就,沒有低三下四??墒?,換一個角度,這是否等于他并非特別在意這段感情呢?
他不愿意承認(rèn),可是他必須承認(rèn)。
三斤白酒說明不了任何問題。那是無知男孩的習(xí)慣性表達(dá)。那樣的表達(dá)不僅弱智,并且毫無意義。
后來,念蓉便出現(xiàn)了。
再次與靜秋相遇,因為弟弟楚歌。
楚歌對楚墨說,早晨時,他好像見到了靜秋。楚墨邊看球賽邊問哪個靜秋?楚歌說當(dāng)然是你的初戀情人靜秋,笑起來嘴有點歪的靜秋。我不過在很多年前見她一面,便記住了。楚墨說你畫畫把眼睛畫花了吧?要不就是被亦可親花了?楚歌說我想我不會看錯?!霸谝患也桊^門口,裊裊婷婷。那個茶館就叫‘靜秋茶館’。我還聽到有人喊她‘老板’?!背f:“扯淡?!毖劬Σ浑x熒屏,卻再也沒心思看球。他想起大學(xué)時,靜秋曾對他說過,她想在畢業(yè)以后,開一間茶室。
茶館很偏僻。楚墨想找到這個茶館,也許得用上放大鏡。
楚墨是一個人來的。推門,他看到收銀臺的后面坐著一個男人。男人約三十左右,頭發(fā)卻白了一半。男人坐在輪椅上,無所事事地轉(zhuǎn)動著手里的魔方。
“喝茶?”男人問他。
他點頭。
“一個人?”
點頭。
在男人的指示下,楚墨進(jìn)到一間茶室。茶室不大,裝修尚好,墻上掛一幅《對弈圖》,兩個閑人坐在地上,半光著膀子,酒葫蘆翻倒旁邊。古琴曲《瀟湘水云》飄起來了,小小的茶室里霎時云水掩映,煙波浩瀚。楚墨的心,也如同潮水般翻滾起來。
女人的腳步聲由遠(yuǎn)至近,踢踏踢踏,踢踏踢踏,楚墨側(cè)耳細(xì)聽,他認(rèn)為那不是靜秋的腳步聲。
果然,推門而入的是一位陌生女人。楚墨點一壺鐵觀音,問她:“收銀臺那位,這里的老板?”女子說:“嗯啊?!背珕枺骸八耐纫恢边@樣?”女子說:“嗯啊。”楚墨長舒一口氣,我確信楚歌真的看錯了。
他不知道此時應(yīng)該失落還是應(yīng)該解脫。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奇怪,他來,希望見到靜秋??墒撬麃?,又害怕見到靜秋。匆匆喝兩口茶,拍下三十八塊錢,走人。三十八塊錢隨便喝,茶館的消費(fèi),低得嚇人。
回去,總想著茶館,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勁。兩天后再去,男人一眼把他認(rèn)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