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城腔調(diào),一春消磨(2)

好久不見 作者:寐語者


在這里,我度過了一個多月的宅居生活,租了間小公寓,走出家門向右步行十分鐘,是老城中心,有大學、教堂、城堡、博物館;向左走五分鐘,是Ticino河畔濕地,大片青草地,蜿蜒小溪,錦雞野兔野鴨們悠閑出沒的樹林。溪水里游魚多得快要擁堵,岸上雪白梨花開得簇簇擁擁,風吹過,一溪落英,碎雪覆滿清流,綠頭鴨游過,也負了一背花瓣。

常常白天的一半時間都在這片樹林度過—吃完十一點的早午餐出門,沿著小溪走進樹林,去草地,趁陽光還沒有太燙,帶張?zhí)鹤尤ゲ莸厣弦讳?,翻翻書,日光浴,睡個回籠覺。

躺在陽光下,草地上,把耳朵和全身毛孔都打開,傾聽草尖、樹葉、野花與鳥的協(xié)奏曲,自然界是最頂尖的指揮大師,全世界的maestro(意大利語:音樂大師)加起來也遜色于它。春日里組團談戀愛的大喜鵲們在頭頂追來逐去,錦雞趾高氣揚踱步,從曬太陽的人旁邊踱過,冷不丁大叫一聲,那嗓音絕不如它的羽毛美麗,類似鏟子刮鍋底,近距離嚇人一跳。

曬得差不多,午覺睡醒了,心情好時,找個地方寫作。

書桌不在家中,在林子里。

不知道是誰在林子深處一片空地放了木條長椅和長桌,舊得有苔色了,周圍是藤蘿纏繞的大樹,傍晚陽光剛好能從枝丫間照進,不刺眼,又溫暖。鳥鳴聲此起彼伏。遛狗跑步的人們有時坐下歇腳,偶爾有學生帶著書來讀,大多數(shù)時候,只有我一個人。

坐在林間木桌,聽著鳥叫,寫一點閑閑碎碎的稿子,或是小說片段。不用費心費神去構思,不用字斟句酌,不管寫給誰看,很可能誰也不給看,只享受寫作本身的樂趣。

四個多小時電池耗完,剛好天黑,寫到多少算多少,暮色降臨,又到跑步時間。

人們開始回家,林子里開始熱鬧,雄錦雞帶著灰不溜秋的妻妻妾妾們出來溜達,野兔和刺猬在草叢里窸窸窣窣開飯,溪中游魚如梭,一度被我誤認為水獺的肥貍鼠雙雙對對蹲在水邊撓癢梳毛,長得略猥瑣,但泳姿極誘人,游的是蝶式,渾圓臀部一起一伏。水里的烏龜很多,喜歡成群地出沒,一群烏龜組隊出門,就像北京交通高峰時的大公交,塞路。不耐煩的肥貍鼠總是擠開它們,更過分的,干脆從烏龜背上一腳蹬過。烏龜張大嘴企圖咬住耗子尾巴,當然咬不中那么靈活的家伙。一直想看它們痛快打一架,從未如愿。

我可以待在溪邊看耗子欺負烏龜,看游魚回家,一看一個鐘頭,跑步跑成了散步。

小城鄉(xiāng)間,反正也不需要趕時間。

傍晚跑步的另一個樂趣,是總會遇到釣魚的Marco,六十多歲,蓄著漂亮小胡子的鬼馬老頭兒。他把走十分鐘去市中心,叫作進城,儼然我們是住在鄉(xiāng)下一樣。久而久之我也隨著他以鄉(xiāng)下人自居。他可以一個月不進城,每天下午去同一間小酒吧,在同一條小溪里釣魚,喂野鴨,騎著自行車經(jīng)過年輕姑娘身旁時大叫一聲“Bellissima!”看見我大步流星走路,會一本正經(jīng)說:“意大利人不喜歡女人走路太快,走快了,男人來不及欣賞。”

Marco老頭兒是典型的意大利小城男人,拒絕長大,拒絕變老,嘻嘻哈哈,熱愛一切美好事物,混日子混過一輩子,不關心外面世界有多大多復雜。

小城民風總是樸素一些,隨和散漫,少些拿捏,也少了風流。

意大利男人以多情浪漫聞名,但也要看是哪里,一方一俗一風格。南部比北部奔放直接,北部則腔調(diào)更濃。南歐陽光下成長的男孩子,修長俊朗,漂亮起來十分驚艷,但常常是老男人比年輕男孩更受歡迎。男孩們好看、多情,卻怎么也脫不掉那股孟浪輕浮氣。當他們老了,優(yōu)點大多還是優(yōu)點,會穿衣打扮,雅擅調(diào)情,懂藝術,會享樂;缺點開始變成優(yōu)點,風度慢慢沉淀出來,不心急火燎,不莽撞,追求起女孩子來,比年輕的競爭對手們多一層優(yōu)哉游哉和進退自如的功力。

天氣不好時,不必貪戀戶外陽光,就去老城堡里泡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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