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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畫 第二部分(6)

國畫 作者:王躍文


朱懷鏡做不成什么事了,在辦公室來回走動。同事們進來,以為他在考慮什么重要事情,就不打攪他了。一會兒,香妹來電話,問四毛的事什么時候有結(jié)果。他心里正不好受,很想發(fā)火,卻萬難忍住了,只說現(xiàn)在很忙,到時候再說吧。他放下電話,仍是來回走動。又想到為四毛的事去做手腳,真是沒意思。自己怎么這么俗氣?玉琴要是知道他是這么個人,會怎么看?玉琴為什么一下子又不理人了呢?難道桑拿室的事她知道了?要是這樣,他真是無臉做人了。天下女人多的是,怎么可以去玩妓女?妓女不是我們這種人玩的呀!

中午下班,他不想回家去。一時又想不起要到哪里去。心里只想著玉琴。可顯然這會兒不可冒冒失失地去她那里。一來真弄不清她是什么意思,去了怕落個沒趣;二來她這會兒正忙,也沒空招呼他;三來白天去那里太招眼了,說不定就生出什么話來。反正不想回去,只管一個人往外走。

外面很冷,他便梗了下脖子抖擻起來。在街上沒頭沒腦地走了一會兒,就想到了李明溪。只怕有一年沒到他那里去了,干脆去看看。他望了望四周,想先打個電話去,看李明溪在不在家。才要打電話,他又住了手。打個鬼電話,他不在回來就是,反正是混時間。就上了去美院方向的公共汽車。

下了公共汽車,就有人力車師傅招攬生意。去美院還有一段岔路,公共汽車到不了,得坐人力車。朱懷鏡神色木然,不搭理人家。他想獨自走進去。朱懷鏡一直堅持不坐人力車,不讓別人擦皮鞋。他想今后也要把這些教給兒子。記得在哪里看到一位西方大財佬的家訓(xùn),就只列舉那么十幾條,教育孩子們什么事自己做,什么事不能做,很簡單很實在。不像我們國家流傳下來的那種家訓(xùn),通篇大道理,滿紙道學(xué)氣。大家在外面成天聽人講大道理,回到家里還要聽大道理,真夠受的。朱懷鏡想古人寫的那些家訓(xùn),只怕壓根兒就是為了流傳的,與其說是為了訓(xùn)示后代,不如說是為自己留名。這就免不了要裝腔作勢。

朱懷鏡這么胡思亂想著,就到了美院了。美院的林子很好,林間小徑曲直,落葉滿地。有些學(xué)生在那兒站著蹲著,捧著畫板寫生。朱懷鏡想這些搞藝術(shù)的就是神不隆咚,這么天寒地凍,卻跑到這里來玩深沉。

朱懷鏡是個不認(rèn)方向的人,又有一年多沒來這里了,轉(zhuǎn)了幾圈就不分南北了。正發(fā)著懵,就見一個長發(fā)披肩的男生蹲在林子里不知干什么。朱懷鏡好奇,走了過去。卻見這男生找了些落葉,往一張白紙上隨便一拼,就成了一幅絕妙的畫。朱懷鏡心里正驚奇著,又見年輕人拿筆在旁邊題上一行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配上這題款,更加來神了。只見菊攀竹籬,一翁如仙,天高云淡,遠山依稀?!懊蠲睿 敝鞈宴R失口叫了起來。那男生抬頭一看,見是陌生人,就什么也不說,仍低頭做自己的事去了。朱懷鏡看著他挑了一片葉子,放在手心攤了攤,就像是著了魔,忙在地上胡亂地扒了一會兒,又挑出幾片葉子。朱懷鏡卻看不出這些葉子有什么特別處。他便想看看這年輕人怎樣拼擺它們。只三兩下,就有一竹笠棕蓑的老者垂釣江渚,旁邊橫著一只小船。朱懷鏡正擬著這意境,就見那男生題上了“獨釣寒江雪”。朱懷鏡想看清這男生題的名字,那字卻太細太草,只隱約看清了一個向字。朱懷鏡又忍不住嘆了起來:“真是不錯!”這回男生頭也不抬,只顧自己入神。朱懷鏡感到?jīng)]趣,就訕著臉問:“請問你知道李明溪先生住哪里嗎?”男生手頭沒空,只用嘴巴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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