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各自輕松喝掉面前已經(jīng)不太涼的啤酒，他說得有些動情，又起身從冰箱里拿出兩罐。然后點(diǎn)起一盤蚊香，說是秋蟲兇猛。一會兒房間里就彌漫起一股夏天才有的味道，像是上一個季節(jié)還彌留著遲遲不肯走似的。

“每次喝酒就難免想起我媽，她與我談事，各種表情，但手里總離不開一罐啤酒。秋天時換成黃酒，冬天甚至是白酒。我爸不在的酒席上，她還會再問我要一根煙，定是要中華的。我外公一家都擅酒，從不用杯，都是勞動人民，只用大碗盛。黃酒就用鋁壺燙熱。一家人都是工人階級，就出了我媽這么個醫(yī)生。卻也是個沒素質(zhì)的醫(yī)生。但我的性格里多是遺傳了她的豪爽?！贝笃嬲f著與我碰了下杯。我就笑瞇瞇地喝著，聽他說話。這是我喜歡的喝酒方式，不急不緩，若身邊有兩三人絮絮說話最好。酒過三巡，身體慢慢放松，從耳朵到鼻翼都透亮發(fā)紅，眼睛也濕潤。一部分神經(jīng)麻木不知，另一部分則一觸即發(fā)。

“其實(shí)在我的腦子里，我已經(jīng)與你喝過這場酒了?！彼f，“你就是這般模樣了，少女小漁一樣。至少此刻我覺得你清純至極，我對你也是真誠至極?！?/p>

“你喜歡什么酒？”他隔了會兒問我。

“入口甜膩的桂花酒，這是到北京以后養(yǎng)成的習(xí)慣。樓下雜貨店就有，四塊錢便能買回來的銷魂物?！蔽艺f。

“我喜歡性格溫和的黃酒，天再冷些，常常在辦公室里開一壇分飲?！彼f。

“在北京的時候，我常常一個人在家里喝多了，只好哭起來。”我說。

“我要是早與你相熟，就拎著酒瓶找你去吃銅鍋涮肉，哭什么呢，大好人生的。這會兒北京已經(jīng)開始變天冷了吧，再過些日子就該就著暖氣喝黃酒了?！?/p>

“吃涮肉當(dāng)時是在家圍爐最好，再做兩個涼菜。喝多了也不用擔(dān)心，直接在暖氣里睡過去。不管怎么說，我總是在想念北京?！?/p>

“你自己常做菜？”他問。

“剛到北京時，常有朋友來給我做飯吃。因?yàn)榕笥咽潜狈饺耍晕易畛鯇W(xué)會的是打鹵面，切黃瓜絲竟然也很在行?！蔽艺f。

“朋友是男的吧，做完飯也免不了要做愛吧。你再往下我簡直要吃起醋來?！彼蹇拼蛘煹?，“其實(shí)我這輩子都沒有吃過哪個女朋友主動做過的飯。前女友倒是做過一次，土豆燉牛肉，她的媽媽事先演習(xí)教授了做法，幾乎做成半成品，連鍋一起顫巍巍地端來的?！彼f著，趁酒興從角落里拿出小半瓶楊梅燒酒，里面的楊梅早就泡得沒有了顏色，他手舞足蹈地說，“牛逼，這還是公司剛成立那會兒存下的呢?！比缓笳襾韮蓚€剛剛洗過的杯子，擺在我面前，順勢與我接了個吻。

“我告訴你一件保羅先生的牛逼事吧，我從來都沒有跟其他人說起過。我想他活著的時候大概不太想讓其他人知道。”他說，

“那年咖啡館隔壁有間小畫廊開張，我想不起來是幾幾年了。我在那個派對上第一次遇見保羅，他穿著件夾克，趴在張方形的桌子上喝啤酒。有人把他介紹給我，說他剛從印度旅行過來。他有些艱難地轉(zhuǎn)過頭來，喝得已經(jīng)有些多了。那時候他的長相跟現(xiàn)在還不太一樣，胡子刮得很干凈，沒有那么多的白發(fā)，雖然有些年紀(jì)，但看起來很健碩?！彼D了頓說，“他與我聊了會兒天，喝得有些多了，或者是嗑了藥。他反復(fù)與我說起鎮(zhèn)子邊緣一條干涸的河，心不在焉的?！?/p>

“嗯?！蔽铱粗?，他講起這些來竟然非常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