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悖論。我去過很多地方。南美、歐洲、遠東、北非。居住在城市,也去那些山林和沙漠。離神最近和最遠的地方。我做底層的工作,掙很少的錢,接觸生動的人。那樣的生活是任何戲劇無法復(fù)制的,血是腥的,汗是臭的,眼淚是咸的。他們問我遠方是什么樣。我說所有遠方就在你身邊,就是你自己,沒有另外的人間。人們在承受苦難中活著,在向往幸福中死去。當我找到真相,發(fā)現(xiàn)生命最寶貴的東西正是我當初拋棄的。
我找到了要找的東西,可代價——”
“就是永遠失去它?!卑睜柾O虑锴А?/p>
索德克遲疑。
“你有別的男人?”
“是的。而且我愛他?!?/p>
長長一截煙灰掉落。索德克看空畫布。他站起來,走過去。手指掠過灰塵。
“那是兩年前放上去的。索德克,我燒完了。我再也無力表達,也沒有表達的欲望。那些顏料都變得蒼白,發(fā)不出聲。這樣已經(jīng)幾年了,艾薇爾的瘋狂死了?!?/p>
“這與我有關(guān)。”
“不。那是我的事?!卑睜枃@息。
“西爾維亞——”索德克看常春藤在墻上蔓延。
“她現(xiàn)在很少演戲,只演她自己?!卑睜栒酒饋?,面對黑門。
“她是個好演員。”
“三年前我們一起做了個展覽,叫‘太陽與它的影子’。作為攝影師她很有成就。
“你們——”索德克停頓。
“我不會告訴你我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我也不會!”另一個女人說。
“西爾維亞!”索德克看著她走進來。
“玩偶劇場是我的騙局。我不愛你。我在演戲。可我不后悔?!蔽鳡柧S亞語氣平靜。
“舞臺燈亮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只是好奇。作為編劇。我也不后悔?!彼鞯驴丝嘈?。
“我們扯平了?!?/p>
“這對艾薇爾不公平。”索德克搖頭。
“你沒有資格說這句話?!蔽鳡柧S亞走向暗室,“此外,她沒有男人。一直沒有?!銈冊?jīng)有一個孩子。他在三歲時死掉了。我給他拍了很多照片,可你永遠也別想看見!”黑門呯地關(guān)上。
最后一截紅火點從索德克手中掉下,他捂著臉痛哭。
艾薇爾滅了那枚煙蒂。
“我給他起名朱利安?!?/p>
黃昏到了。
“我要陪母親回德國老家。不回來了。這個給你。”索德克默默出門?;仡^。
一盤磁帶。寫著:深歌。
我看著一滴眼淚在艾薇爾臉上慢慢干涸。
“那是段相對平靜的日子。我在尋找新的繪畫語言。西爾維亞拍照、在暗室工作。她喜歡聽時間流逝,在黑暗中安了一只鐘,雖然她從來不看。我只喜歡感覺陽光的軌跡?!?/p>
“她擺脫了童年的陰影?”
“西爾維亞的精神狀態(tài)從來就沒有改變。成功不是靈丹妙藥,對藝術(shù)家尤其如此。在此后的幾年她更加陰郁。我?guī)筒涣怂?,她也幫不了我。在‘巴黎人洗衣房’只有安慰。而當一個生命要走的時候是無論如何也挽留不住的。”
1984年秋天?!鞍屠枞讼匆路俊盠號。楓葉在窗外持續(xù)落下。
艾薇爾畫一張黑白照片上的水影。西爾維亞走出暗室。
“我想給你拍照。”
“來吧,姑娘?!卑睜柪^續(xù)畫。
“你的身體?!?/p>
艾薇爾遲疑一下,開始慢慢脫衣服。
兩個女人看對方。笑。
西爾維亞拍照。
沒有音樂。
“冬天就要來了?!卑睜柨吭诖斑呄胂裱┗_進來。
“可我真的不想看見它。現(xiàn)在我要去沖這只膠卷。”
西爾維亞再次走進暗室。
第二天清晨。艾薇爾從閣樓下來。
一張字條釘在黑門上:
別了,我的愛人。我的戲演完了。
她瘋了一樣撞開門,什么也沒有。她沖上拉貢街,穿過那些黑白影像里的場景。沿著圣勞倫斯河哭喊那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