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在寬大舒適的餐桌邊,蘇天明一邊陪夫人金地喝著下午茶,一邊緩緩地敘述著另外一場性事之后的茶事,倆人不時被那個并不久遠的故事逗得相視而笑,絲毫沒有顯露出尷尬之后的驚險和虛脫。在被泡乏了的語言湯水里,金地讓自己的想象空間縮小再縮小,直到可以像一個配飾那樣拿在手里把玩。幾番恍惚之后的凝視里,蘇天明發(fā)現(xiàn)金地的臉被后窗擁進來的陽光弄得似剛從油彩缸里撈出來似的,泛著神明般的光彩。那一刻他突然有些驚訝,眼前的女人美得讓他陌生,可這個女人卻已經(jīng)真實地陪他生活了十多個年頭了。
即使相濡以沫,誰又能說清楚真的看懂了對方?
其實,他們倆都是明白人,而且心里一直都明白,婚姻和家庭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么?!皥F結(jié)起來向前看”——那位當(dāng)代偉大的政治家最具中國特色的政治智慧,已經(jīng)浸淫到了家庭事務(wù)之中。
未來會更好,他們相信。
他們從來沒有把一個問題想到這樣極端:沒有任何人可以永遠繞開不幸。
事后,許多細節(jié)只能靠一次又一次的想像完成。開始是痛心地追問,后來演變成欲說還休地撒嬌,再后來就完全成為一項取樂的游戲了。蘇天明的敘述開始像呈堂證供,干巴巴的。后來像事故報告,總有那么點兒法不責(zé)眾的自我寬容。再后來,已經(jīng)像批注,那已經(jīng)是沒有價值判斷的別人的故事了。
曾經(jīng)有很長一段日子,那個女同學(xué)一直在糾結(jié)一個很簡單又極其復(fù)雜的問題,就是蘇天明是否離婚,是否考慮再次婚姻?蘇天明很痛苦,他既不想讓簡單的金地受傷害,又不想讓復(fù)雜的女同學(xué)失望。蘇天明是一個非常善良的男人,他對不相干的人都充滿同情和憐憫,更何況是生命中這樣兩個女人。不過,大部分惡都是善帶來的,善良的男人如果腳踏兩只船,那才是最致命的。蘇天明說,最少再給我十年時間。蘇天明的回答充滿著政治智慧,卻讓兩個女人的心中霎時聚滿了憤恨。女同學(xué)說,這也叫回答?十年后我都沒有把握我是不是還活著!金地說,你是給了她一個時間還是給了我一個通牒?蘇天明逃避了,他遠遠地躲在時間之內(nèi),答案之外。
蘇天明的女同學(xué)在極短暫的時間里又進入了一次新的婚姻,她懸浮而又疲憊的生活需要一次停靠,而她生活的海洋里也不止蘇天明一個碼頭。但是,這艘雙桅船意外的航行,卻使蘇天明和金地的婚姻生活,泛起一陣久久不能消失的波瀾。
三
那時我們坐在CITYMALL一樓的咖啡間里,一人一杯拿鐵,那種苦澀的味道,是非常般配這個話題的。我看著陳琳,她的哭更像是一次手術(shù),正在把她的傷痛一塊一塊地切割開,不是為了讓我看,而是為了讓她的哭更理直氣壯。因此我沒有勸她,傷心人別有懷抱,況且,我始終明白應(yīng)該離她的傷口有多大的距離,這是我逐漸摸索出的與她保持友誼的必要條件。不過我更詫異的是,我總是想起過去曾經(jīng)單純的陳琳為了得到愛情,而始終裝出已經(jīng)把愛情握在手心里的樣子。
她與我談起了往昔。我始終沒鬧明白,那些在別人看起來的雞毛蒜皮,如何在她心上劃出一道道深深的傷疤——不過總的說來無非是一方面她感覺到對老公越來越失控,一方面又為他的進步太慢而忿忿不平。我自以為這其中的枝枝杈杈我都清清楚楚——這是多么大的諷刺——可是今天她的聲音和語言我都很陌生,就像剛剛大病初愈的病人那樣猶疑和飄忽,你不知道她所說的到底是婚姻的不快、手術(shù)的痛苦還是所有的一切。聊了一會兒之后,我更加迷惑了,她到底要把問題說明白還是要把問題埋起來不讓別人看到呢?也許她想給我表達的是,幸福就是幸福,痛苦就是痛苦,可以分開來計算和對比。讓我怎么說你呢陳琳,幸福不是快感,不是暈眩的感覺,要比那高級多了。痛苦也不是純粹的痛和失重的跌落,也比那高級多了??墒?,這些東西怎么表達出來?對從來聽不懂我的話、卻總是裝得比我還明白的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