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就在想,對于我們這些平常人來說,比起愛情,其他的感覺倒來得更為實在。是的,愛情讓人軟弱,陳琳也曾經(jīng)軟弱過,但是,她曾幾何時這么軟弱過?
其實,陳琳一直努力地想著愛她的老公,但我覺得她從來沒有學會過愛。她的愛要么充滿了委屈——她曾經(jīng)給他了多少,她得到了多少,滿是用比較可以計算出來的東西。要么就是大包大攬地控制——他不能有任何個人自由。她更喜歡他在小小地犯了錯之后的道歉,那讓她比做一個單一的妻子更滿足更有成就感,因為在這一刻,她居高臨下。那時候,老公在她面前是如此地張惶,比她的孩子還要孩子。她不是得到了愛情,而是得到了勝利。她舒了一口氣,但是沒有來得及舒第二口,因為隨后即將是再一次征服,她離峰頂還有很長的距離,遠遠不到懈怠的時候。
對我的沉默,她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趕緊拿紙巾拍了拍淚痕,笑著告訴我,本來也沒什么沒什么。是啊,本來就沒什么,有什么的只是我們對自己的交待。我慶幸的是她很快走回自己的內(nèi)心,并緊緊地關上了門。說實話,那個時候,我最怕的就是她說真心話。估計,她最怕我的,也是這個。
可是她走后,并沒有把問題帶走,而且完完整整地留在了我這里。我忽然覺得心里有些東西在坍塌,但一時又說不清楚是什么,有種在深秋天氣里,站在蕭蕭落木之下的寒涼感覺。我知道,擁有一個能拿得出手的家是她最大的理想,從上初中我就能感覺到出身貧寒的她心里的那分掙扎。老公周健在單位很得混,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市長的秘書,后來還做了市政府的督察科長??崎L這個職務是兵頭將尾,看起來不算大,用起來不算小。尤其是像她老公那樣的實權部門,巴結的人還真不少。但是,在陳琳看來,那還遠遠不夠。
在老公周健做了常務副區(qū)長的那段時間,陳琳沉迷在不期而至、被人前呼后擁的熱鬧之中。其實,我心里非常明白,她并不是完全沉入了幸福里——熱鬧不一定不是幸福,但也不一定是幸福。她陷入了一種既不純粹也不單純的情緒之中——自豪中夾雜著患得患失,因自卑而衍生出的超級自豪感以及比夢境還要虛幻的無力感。她比過去更疲勞,只是因為站在更高一級的臺階上,疲勞才有了點兒富貴的模樣。
其實周健的這個職位來自于我先生的鼎力舉薦,那時我先生在區(qū)里做一把手。說實話,他們單位我一次都沒去過,也不允許單位的人到我們家來。我希望在工作和私人生活之間,有個明顯的界線,既不想讓他把工作帶到家里,也不希望把我們的家?guī)У剿墓ぷ髦???申惲詹灰粯?,她覺得這中間沒有分別,婚姻就是把“你的”和“我的”變成“咱的”。如果她的影響能滲入老公的工作中,她更覺得那是一種成功。因此,她的男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全部。老公每調(diào)動一次她就換一個工作,好像婚姻是主業(yè),而她的工作只是副業(yè)。那時我勸過她,希望她過自己正常的職業(yè)婦女的生活。
“我覺得我這樣才正常,”她毫不猶豫地打斷我,“你想想有時候你們一周才見一次面,跟老公在一起的日子還沒有和同事在一起的時候多,正常啊?”
她總是這么實際,在所有的事情上都能拎清。在他們出現(xiàn)摩擦和不快之后,我曾經(jīng)試圖說服她,不過后來我放棄了。夫妻之間,除了婚姻的合理性,還有多少不合理被埋在合理之中?也許不合理恰恰是合理性的一個合理的組成部分。對于經(jīng)營一樁婚姻,需要很多個不能忽略的因素,而破壞它,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