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的諸多魅力其實都源于攝影畫面之外，感性的解讀因素無法被剔除，我們是情感的動物。我曾經(jīng)想過為什么小說《廊橋遺夢》（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里的男主角會是一個攝影師？羅伯特·金凱德可以是任何職業(yè)，比如，一個來到陌生小鎮(zhèn)勘察地貌的地理學家，或者是一個私人油井的小老板，也可以是一個單純的旅行家，但他偏偏是一個攝影師。我還記得在《廊橋遺夢》的電影中，克林特·伊斯特伍德（Clint Eastwood）所扮演的羅伯特與女主角弗朗西斯卡初次見面時聊到了弗朗西斯卡的故鄉(xiāng)。那是一個意大利的小城，弗朗西斯卡以為羅伯特不可能知道，但羅伯特的回答讓她吃驚：“我知道，我去過那里，當時我坐火車碰巧路過那，天空很美，我就下車，拍了下來?！睘榱说玫揭粡堈掌?，他想下車就下車，完全沒有任何顧慮，這種隨心所欲的自由立刻打動了深陷枯燥僵化婚姻生活的弗朗西斯卡?！皵z影師”這個職業(yè)代表著一種身體上的自由，更代表著一種精神的感召，它像一只手，召喚著家庭主婦弗朗西斯卡重新面對自己少女時候的夢。小說的描寫更加細膩，故事的開頭是已經(jīng)逝去的弗朗西斯卡的兩個孩子查找自己母親的遺物，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一臺老式的萊卡照相機、兩張從來沒有見過的母親的照片、一本國家地理雜志、一些飾品，以及三本母親的日記和大量信件。而那兩張照片中的母親陌生得讓兩個孩子驚訝，他們只能通過服飾和拍攝場地來辨認，弗朗西斯卡穿著一件他們曾經(jīng)在母親衣柜里見到過的衣服，站在一個他們熟悉的拱橋前，但人物所流露出的氣質已經(jīng)完全打亂了他們對母親的印象。而對于弗朗西斯卡自己而言，這兩張羅伯特為她所拍的個人紀念照是她和羅伯特愛情的紀念物，這已經(jīng)不是兩張照片，通過日復一日的觀看和凝視，照片變得很厚很厚，變成穿越時空的一扇窗口，能帶她回到那段美好的歲月中。

弗朗西斯卡·約翰遜把白蘭地杯子放在寬闊的橡木窗臺上，凝視著一張自己的8 毫米×10 毫米的照片。有時她很難回憶起自己二十二年前長得什么樣。她倚在一根籬笆樁上，穿著褪色的牛仔褲、涼鞋、白色圓領衫，頭發(fā)在晨風中飄起……照片上的她臉上剛剛開始出現(xiàn)第一道皺紋。他的相機沒放過它們。不過她還是對照片上的所見感到滿意。她頭發(fā)是黑的，身材豐滿而有活力，套在牛仔褲里更合適。不過她現(xiàn)在凝視的是自己臉。那是一個瘋狂愛上了正在照相的男子的女人的臉。

……

沿著記憶的長河，她也能清晰地看見他。每年她都在腦海中把所有的影像過一遍，細細地回味一切，刻骨銘心，永志不忘，就像部落民族的口述歷史，代代相傳直至永久。

給自己摯愛的人拍照，這一行為本身就是性欲的。從細致入微觀察對方，到現(xiàn)場溝通，再到按下快門，最后得到一張凝固時光的照片。這個過程根本無關攝影，弗朗西斯卡不會計較這張照片是曝光正常還是過度，更不會計較構圖是否完美，她所看到的已經(jīng)不是一張單純的相紙，她所追憶的是與羅伯特在一起的那個謎一樣的午后，她站在橋上，看著他默默地為自己按下了快門?；蛘哒f，羅伯特通過照相機，再造出了一個全新的弗朗西斯卡。在《廊橋遺夢》中有這么一段文字，描寫了弗朗西斯卡被攝時的心理感受：

她的棉質圓領衫繃緊處兩個奶頭輪廓鮮明。很奇怪，她竟然對自己隔著衣服這樣曲線畢露并不發(fā)窘。相反，知道他透過鏡頭能這樣清楚地看到她的胸部，她感到高興。她在理查德（注：弗朗西斯卡的丈夫）面前絕不會這樣穿法，他不會贊許的。說實在的，在遇到羅伯特·金凱德之前她什么時候也不會這樣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