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宗教上信與解并行,且信重于解,只要信雖不解亦能入道,若解而不信則不可。釋迦弟子阿難知識最多,而迦葉摩訶迦葉:佛陀十大弟子之一,最無執(zhí)著之念,有“頭陀第一”、“上行第一”之稱。
先之得道。世尊拈花,迦葉微笑。迦葉傳其法,迦葉死后方傳阿難。而儒家與宗教不同,只重解而不在信;且宗教是遠離政治,而儒家中則有其政治哲學(xué)?!洞髮W(xué)》所謂“正心”、“誠意”、“修身”,宗教終止于此而已,是“在我”,是“內(nèi)”;儒家還有“齊家”、“治國”、“平天下”,是“為人”,是“外”。宗教家做到前三項便算功行圓滿;而儒家則是以前三項為根本,擴而充之,恢而廣之,以求有益于政治,完全是世法,非出世法。
“齊家”是正心、誠意、修身的“實驗”,是治國、平天下的“試驗”。
夫子要人從自我的修養(yǎng)恢而廣之,以見于政治。吾人向以為詩人不必是政治家,愛詩者不見得喜好政治,何以夫子說通了“詩三百”,授之以政便達,何以見得?夫子說誑語嗎?否。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豈能打誑語?魯迅先生譯鶴見祐輔《思想·山水·人物》(鶴見祐輔思想清楚,文筆亦生動;魯迅先生譯書雖非生動,也還可讀),書中說第一次歐戰(zhàn)美國總統(tǒng)威爾遜(Wilson)是十足的書呆子。美國總統(tǒng)先必為紐約省長,威爾遜為法學(xué)士,做波士頓大學(xué)校長,一躍而為紐約省長,再躍而為美國大總統(tǒng)。彼乃文人,又是詩人,又是書呆子,鶴見祐輔最贊仰之。一個純粹的政客太重實際,而文人成為政治家,彼有彼之理想,可以將政治改良提高,使國家成為更文明的國家,國民成為更有文化的國民。在近代,威爾遜實是美國總統(tǒng)史中最光明、最正大、最儒者氣象的一位。在大戰(zhàn)和約中,別人以為威爾遜的最大失敗蓋英、法二國的兩滑頭,只顧己方利益,不顧世界和平,是以威爾遜被騙了。然而,此正見其光榮也。威爾遜說,美國有什么問題,何必與他商量、與你商量,我只以美國人的身份平心想該怎樣辦就怎樣辦。驟聽似乎太武斷、太主觀,但試察歷史政治舞臺上的人,誰肯以國民的資格想想事當(dāng)如何辦?果然,也不至于橫征暴斂,不顧百姓死活了。
說起威爾遜,真是詩人、是文人、是書呆子,可也是理想的政治家——此即是夫子所謂“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亦奚以為”了。夫子曰:“吾道一以貫之?!痹俞屩唬骸爸宜《岩印!保ā墩撜Z·里仁》)說白便白,說黑便黑,那簡直是人格的破碎。然而“一以貫之”絕非容易也。只有老夫子說得起這句話。什么(何)是一?怎么樣(何以)貫?“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我就想我是一個美國人,應(yīng)當(dāng)怎么去施,怎么樣受。威爾遜說得實在好。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弊迂曉唬骸啊对姟吩疲骸缜腥绱?,如琢如磨?!渌怪^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保ā墩撜Z·學(xué)而》)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后素?!痹唬骸岸Y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論語·八佾》)
“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弊釉唬骸拔粗家玻蚝芜h之有?”(《論語·子罕》)
以上三段,為夫子在《論語》中對于詩之某節(jié)某句之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