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的中國,物資相當匱乏。尤其是農村,吃不飽穿不暖實屬平常。進入城市,吃上國家糧,就意味著脫離貧寒。此前肖仁福從沒想過,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瓜菜半年糧,饑一餐飽一頓,到自己這里,不但離開貧窮的鄉(xiāng)村,不用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居然還能“四季不沾陽春水,餐餐都有飽飯吃”。肖仁福難免有些沾沾自喜,同時又沒法從心理上認同自己城里人的角色,總覺得還是個鄉(xiāng)下人。他一遍遍回味著三十多年前那個夏天,怎么也想不通,一個半月的復讀,加上兩天的高考,就可改變一個農家孩子的一生,且改變得如此徹底。他撰文道:“我不由得一次次想起一九七八年那場高考。沒有那場高考,我肯定還是個鄉(xiāng)下人,只能跟鄉(xiāng)親們一樣卑微一輩子,哪有今日的無限榮光?也是生逢其時,碰上那場高考,且僥幸考上,我才進了城,人生軌跡、生存方式還有精神狀態(tài),得以徹底改變?!雹?可肖仁福沒有小人得志,又略有所思道:“我意識到那場高考改變的只是我鄉(xiāng)下人的角色,并沒改變我鄉(xiāng)下人的稟性。我離開了鄉(xiāng)村和土地,生命之根卻仍扎在原處,血脈里還流淌著祖輩和父母的血液。也就是說不論走到哪里,從事什么職業(yè),身份如何變換,我骨子里始終還是個鄉(xiāng)下人。鄉(xiāng)下人身上是沒法脫掉鄉(xiāng)下人的習氣的?!雹?/p>
這是他真實的心靈寫照,屬于鄉(xiāng)村的秉性,靈魂中生生不息的那份執(zhí)著、質樸、誠實、善良,和沅湘濃烈性情中所包含著的熱忱、坦蕩、自嘲、恪守等等,都沒有改變。一場高考,對于他來說,不僅僅是學業(yè)上的深造,更如同一場洗禮,醍醐灌頂般澆開一個青年稚嫩的心土,生命之花正靜待綻放。
(三)
踏進校門,肖仁福才發(fā)現,除了三五個學弟、學妹,其他同學都比自己大,不是教過書,就是當過兵,或是做過工人、醫(yī)生什么的,可謂洞庭湖上的老麻雀,見的風浪多。同寢室八位同學,四位已三十大幾,家里孩子一大堆,并且都教過十來年高中,高考語文成績都是七八十分。肖仁福意識到自己屬于弱勢群體,甘拜這些大哥哥下風。不拜下風還不行,第一次現代漢語考試,人家都是高分,他卻不及格。肖仁福意識到自己的不足,只好放老實,從頭開始,盡量多學些東西,以免落下別人太多。
肖仁福學的中文專業(yè),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好在他對文字有種天生的感悟力,一接觸從未接觸過的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就非常癡迷,愛不釋手。沒有誰逼迫,肖仁福給自己定下任務,每天早上背一首唐詩或宋詞。兩三年下來,日積月累,肖仁福竟背下數百首古詩詞,包括《離騷》、《孔雀東南飛》、《長恨歌》、《琵琶行》那樣的長詩。
與大自己許多的大齡同學生活在一起,肖仁福注定不可能冒尖,整個大學生活都是那么平淡無奇,幾乎沒有閃光點。大學原本是建立人生理想的最好時光,可問肖仁福當年有無雄心壯志,他搖搖頭,表示沒有,說他的大學生活就是多背詩詞,多讀自己喜歡的書,其他什么都沒想過。這也許不是壞事,低調做人,靜心讀書,相反讓肖仁福收獲頗豐,為他日后的創(chuàng)作打下看不見卻較為堅實的基礎。
一晃三年過去,面臨畢業(yè)分配。沒想法的肖仁福不會像其他同學,跑關系,走門子,四面出擊,謀求好單位。他絕對服從組織安排,收拾好行李,轉身回到老家,去母校城步三中做了老師。師專老師和同學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反正大學三年也沒給誰留下什么深刻印象。直到多年后肖仁福成為暢銷書作家,大小書店、機場車站擺上了他的長篇小說和小說集,昔日的老師和同學還滿臉疑惑,相互打聽:那個肖仁福,莫非真是咱們邵陽師專出去的?
肖仁福不會為大學生涯的平凡稍感后悔,相反他卻非常感激那三年難得的光陰,稱之為天堂一樣的生活。有春種才有秋收,那是他的播種期,那三年里播下的種子,會在后來慢慢長出豐碩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