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還要講下去時,另一個瘦瘦的高個子的詩人搶著說了。他說,那時,我經(jīng)常去給他打掃衛(wèi)生。冬天的時候,他還在睡覺,我就去給他生爐子。那時,他家里人還沒來嘛。他晚上總是不睡覺,一直在看書,床上到處都是書,好多書都打開著,夾著紙條,不讓別人動。地上也到處是書。除了一張書桌,他沒有別的家具。他往往到凌晨四點左右才睡覺,我往往都是十點左右去,剛好是課間操的時候。他專門給我配了一把鑰匙。我悄悄地進去,有時爐子還著著,大部分時候都滅了。我就給他生火。他有個特點,睡覺不穿衣服,什么都不穿,赤條條的。我進去給他生火時,他往往還要光著身子在屋子中央的一個尿盆里撒尿。尿完后他又上床去睡覺,再睡半個小時左右才肯起床。我把爐子生好,又給他把尿盆端到公共廁所里去倒掉。他住的是平房嘛,離他房子大概一百五十米的地方有一個公共廁所。平時沒人打掃,特別臟。晚上又冷,所以大家都用尿盆。別人一早就去倒了,他的往往要到十點多以后。那時,人就多了。他自己往往不好意思去倒,我就給他倒。你們不要笑,那個時候,多少人都想與他接近,給他倒尿,而他偏偏選中了我,所以,我因為給他生火和倒尿在同學們中間特自豪。
詩人還想繼續(xù)說他與好問先生生活中的交往,可另一個微胖的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的人打斷了他,說,我真正佩服他的還不是他的學問,而是他的氣節(jié)。我一畢業(yè)就被分配在省委宣傳部,一直在那里干了十多年。有一段時間不是搞運動嘛,他是運動分子之一,不過,那時候再不大整人了,就是批評、教育。剛開始我們領導與他談,結果呢,所有的領導都被他談得啞口無言。人家好問先生在“文革”期間就把馬恩全集和毛澤東選集啃爛了,第幾卷第幾章講的什么,他一清二楚,誰能談過他啊。后來一到大學又把西方馬克思主義的著作都讀了,他的理論水平是當時全省最高的,沒有人能說服他。好問先生的口才又好,經(jīng)常是把我們那些領導談得目瞪口呆、滿頭大汗地回來。后來,有人就出了個主意說,既然是這么大學問的人,就趕緊給個教授,然后把待遇搞好一些,穩(wěn)定人心,不要讓他亂講話就行了。于是,我們領導就跟學校領導說,讓學校領導去做工作。你猜好問先生怎么說?他說,我現(xiàn)在才是個講師,副教授都不是,怎么能評教授呢?國有國法,什么都要以法循事,我怎么能違背國家政策法規(guī)呢?關于住房的事,他說,我現(xiàn)在住的這間平房就剛好,能夠容下我這身臭皮囊,如果你們能給我一間容得下我思想與靈魂的房子,我就去。他的骨頭是很硬的。反正每一次的政治運動,他都沒落下,但沒有一次低過頭。
那個干部剛剛話音落地,一個女青年說,聽說他還有個情婦。
此話一出,人們便紛紛爭起來。有的說有,有的說沒有。正在這時,有一個人滿頭大汗地進來了,說,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
別人便問,好問先生呢?
總之沒來。大家失望地埋怨了幾句,然后開始搞活動。后來,大家還是把好問先生忘了。會場上你一言我一語,生怕自己的發(fā)言不到位不出眾,你方登罷我方趕緊上場。都要吃晚飯了,我也爭不到發(fā)言的機會,索性偷偷地溜了。
還有兩次文學活動中,也發(fā)生了同樣的事。凡是舉辦活動的人都想請好問先生參加,而且也總有人認為自己能請來好問先生,可最終好問先生蹤跡全無,掃了大家的興。一些年輕人對好問先生頗不以為然,因為好多年既不見他的文章,也沒有聽到過他的聲音,但這激起了中年人的憤怒,他們不允許年輕人如此輕視他們曾經(jīng)的精神領袖。這使我對好問先生更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