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他對小瘸子說,去給王秀秀換藥去。小瘸子去了?;貋韺λf,王秀秀說,明天希望你去,她要讓你給她寫封信。他說,你給她寫上不就行了。小瘸子說,她說你寫的信她男人能看懂,別人的都看不懂。小瘸子還說,我看她的腳腫得更厲害了,可能得打針。
第三天下午,他捎著藥箱去了王秀秀家,看見王秀秀家門前有兩個女人在聊天,王秀秀也大開著門,坐在門口與幾個女人說話。見夏大夫來,她就拄著一個鐵锨,把狗喝了一聲,那狗就不吱聲了。她繼續(xù)大開著門,這也是他所希望的。院子里那個男孩子可能上學(xué)去了,小男孩聽說是到別人家院子里玩去了。只剩下他們兩個。她拄著鐵锨和他回到了屋里。他讓她趴在炕沿上,給她打針。她說,她站不住,她想趴在炕上。于是,她趴在了炕上。然后,她開始費力地把褲子往下拉,想露出她的臀部。她問他,哪一邊打?他說,隨便。她說,我都脫下來你看看,我打的針太多,皮都有些硬了。她說著,就把褲子脫到了大腿處,露出整個臀部來。她說,你摸摸,哪里能打就打哪里吧。他輕輕地摁起來。她說,你多摁摁,我覺得你按起來太舒服了,你一摁我就覺得不疼了。他看見了她臀部雖然瘦但曲線優(yōu)美,還看見臀部下面黝黑的部分。他說,就打右邊吧。然后,他坐在炕沿上給她打針。
她突然說,你女人肯定很幸福。他說,也許。她又說,我的命就太苦了,我若下輩子找男人,就一定找一個你這樣的男人。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有一塊石頭突然變成了氣體,升起在空中。
他笑了笑說,我的命比你的苦多了,只是你不了解而已。說完這句話,他就有些后悔。說完,他拔出了針頭。他說,我看你和你男人夫妻關(guān)系很好。她嘆了口氣,提起了褲子,坐了起來說,你哪里知道,他不行。他突然怔住了,不知該說什么了。今天他們說得太多了,都似乎跨越了某種界線。他轉(zhuǎn)過身看著女人說,那兩個孩子?她低下了頭,說,這個,好吧,我知道你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是嗎?他點點頭。她說,我與公公的,前年,公公死了。她抬起頭望著他說,你肯定看不起我這樣的人。他不置可否地?fù)u搖頭,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說好。他在農(nóng)村十幾年,什么樣的事他都只聽說過,公公睡兒媳婦的事更經(jīng)常聽到,沒想到這是真的。他不知說什么好。她說,我是山里的,有個弟弟是啞巴。我是被一千元錢買來的。他吃驚地問她,你們家里人知道他不行還……她點點頭,突然淚水下來了,但也僅僅兩秒鐘,她就又擦去了淚水,說,這是命。他突然覺得世上沒有詞匯供他們談話,沉默了一會兒后,他說,你真的比我悲慘多了,可是,難道這么多年來,你一直與……他說不下去。她說,公公一個月來一次,他老了,也不行了,那一次要了他的命。她又沉重地嘆了口氣。她說,我男人也知道,所以,他不敢回來。他是獨子,但他不行,公公只好替他,不然的話,我們就絕后了。他一怔,仿佛看見那個陽痿的男人在遙遠(yuǎn)的煤礦上沉重地呼吸的聲音,但他無法看清他內(nèi)心苦難的淚水。他說,你們確實都很苦。她嘆道,這都是命,別人都不知道,都還羨慕我。他無言以對。
談到這時候,他突然覺得她其實很美。他告辭了。他出來的時候,王秀秀依然拄著鐵锨把他送到敞開的大門口,大聲說,明天你如果忙,就讓小瘸子來。他笑了笑沒說什么就騎著自行車走了。他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看了看蒼茫的大地,秋光浩浩蕩蕩。他覺得自己的心里有一股淚水始終沒有流出,它不是單純地為誰流的,而是為某種痛苦的命運。以前,他是從鐘老漢和老岳父以及那些男人那里了解大地,他知道了犧牲、艱難和荒謬。現(xiàn)在,他從秋香、春華、十八歲的少女、年輕的奶奶以及苦命的王秀秀那里似乎漸漸洞悉了這大地的樸素、苦難和向往。他似乎又一次離大地近了一步。從學(xué)中醫(yī)開始,他對世間和人情豁然間通了。